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跳动,映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刀疤男离去时带起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七十二小时。找到李秀满。
我用比“镜像”更黑暗、更直接的方式,落下了下一子。与虎谋皮,饮鸩止渴。
不再停留,我转身,沿着来时的陡峭石阶向上。脚步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推开那道与神像融为一体的暗门,外面占卜店诡异的香烛气息扑面而来,竟让人产生一丝不真实的恍惚。
柜台后的老妪依旧在编织着她的红色绳结,干枯的手指灵活得不像活人,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推开腐朽的木门,走进凌晨清冷的巷子。那辆黑色轿车如同鬼魅,无声地滑行到面前。
坐进车里,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试图驱散鼻腔里那股萦绕不去的血腥与霉味,以及心底那片不断扩大的、冰冷的空洞。
回到宿舍楼下,天际已经透出些许灰白。又是一夜未眠。
推开宿舍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客厅里依旧一片死寂,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紧绷。
我换鞋,走向自己房间。
经过 Jennie 房门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
门缝底下,没有透出光。但一种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抑的啜泣声,像游丝一样钻入耳中。
不是昨夜那种崩溃的痛哭,而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连哭泣都耗尽了力气的绝望。
我站在原地,听着那微弱得几乎要被呼吸声掩盖的啜泣。
几秒后,我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我没有再敲,也没有离开。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内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Jennie 站在门后。她没有开灯,整个人笼罩在房间内部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单薄的轮廓。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反射着一点湿意。
她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也格外空洞。
我们隔着一条门缝,无声地对视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
一个无声的邀请。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的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空气中漂浮着她常用的、带着甜味的香水气息,此刻却混杂着一丝泪水的咸涩。
她走到床边坐下,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我关上门,没有靠近,只是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睡不着?”我问,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动了动,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传来:
“……害怕。”
很轻的两个字,却像带着千钧重量。
我沉默着。
害怕。是啊,怎么会不害怕。当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撕碎,当熟悉的规则变得面目全非,当脚下踩着的不是实地而是随时可能崩塌的悬崖。
“怕什么?”我问。
她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荒谬感:“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怕那些看不见的黑手!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怕……怕我们所有人,最后都会像……像汉江里那两个人一样!”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Yuna,你告诉我,我们到底卷进了什么里面?!这真的是我们该承受的吗?!”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真实的、无处宣泄的恐惧。
“这个世界,”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从来没有什么‘该’或‘不该’。只有‘是’,或者‘不是’。”
她死死地瞪着我,像是无法理解我的冷静。
“我们现在‘是’了。”我继续说,目光与她相对,“所以,害怕没用。”
“那什么有用?!”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像你一样吗?变得冷血?不择手段?!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扯了下嘴角。或许,这才是本来的样子。只不过以前,有一层叫做“black pink 成员 Yuna”的皮,勉强遮掩着。
“如果冷血和不择手段,能让我们活下去,能保住 black pink,”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那我就是。”
Jennie 像是被我的话冻住了,她张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我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那片逐渐亮起的天空,“是继续害怕,等着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浪头打翻,还是……”
我停顿了一下,重新看向她。
“抓住你能抓住的一切,哪怕是一根带刺的藤蔓,先爬上去再说。”
她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但眼神里的愤怒和恐惧,似乎在一点点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一种认命般的、带着痛楚的决绝。
良久,她用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带着鼻音,却稳定了许多:
“纽约的峰会……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我看着她红肿却重新凝聚起焦点的眼睛。
“做好惊艳全场的准备。”
说完,我直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身后,是重新归于寂静的房间,和一个必须独自消化恐惧、并做出选择的人。
天,快亮了。
而属于我的黑夜,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