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寂静是这片空间唯一的底色。
凌曜悬浮在绝对的黑暗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声息的木偶。无数面镜子以他为中心悬浮着,镜面流转着冷冽的银光,映出的却不是他此刻的模样——每一面都是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伤疤。左边那面里,是父母站在客厅玄关,背对着他整理行李的背影,空气中还残留着那句“你总是让我们失望”的余温;斜上方的镜面里,童年的自己蜷缩在学校操场的梧桐树下,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同学,指尖攥着的衣角被泪水浸得发皱;更刺眼的是正前方那面,映着第一个副本里他被怪物利爪划破胸膛的瞬间,鲜血溅在视网膜上的灼热感,竟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而最让他心脏抽痛的,是右侧那面最大的镜子。镜中没有他,只有叶燃的身影——那个总是笑着拍他肩膀说“有我在”的人,此刻正一点点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指尖却只穿过一片冰凉的虚无。
“你是个累赘。”
“没有你,叶燃早就通关了。”
“他的死,是你造成的。”
低语如同毒蛇,顺着他的耳尖钻进意识深处。凌曜的精神壁垒在这些声音里摇摇欲坠,黑色的雾气从镜面边缘溢出,缠上他的脚踝,顺着皮肤往上蔓延,所过之处,连指尖都泛起了冰冷的麻木。他想反抗,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如同沉入深海,一点点被这片绝望的黑暗同化。
就这样吧。他想。或许他们说得对,没有我,大家都会更好。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一道焦急的呼喊如同利剑,骤然刺破了这片死寂的黑暗。
“凌曜——!醒过来!看着我!”
是叶燃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清晰的颤抖,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像一束光,猛地扎进了凌曜混沌的意识里。他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只看到无边的黑,直到下一秒,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那是叶燃的手,正紧紧握着他,掌心的汗湿混着伤口渗出的温热血液,烫得他心头一缩。
现实世界里,叶燃半跪在地上,将凌曜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少年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眼神空洞得像失去了灵魂,嘴唇毫无血色地抿着。叶燃自己的肩膀还在淌血,是刚才对抗自身幻象时被利爪划伤的,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一遍遍地贴着凌曜的耳边呼喊,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沙哑:“凌曜,别睡!我还在这儿,你看看我!”
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言语的呼唤像是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掀不起来。叶燃的心沉到了谷底,视线扫过两人紧握的手,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刚刚在对抗心魔时领悟到的那丝微弱精神力凝聚起来——那是他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挣扎换来的力量,此刻却毫不犹豫地,顺着相握的指尖,笨拙又执拗地往凌曜的意识里送。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是一段段鲜活的记忆。
是古堡副本里,两人背靠背打完最后一只怪物,转过身时叶燃脸上沾着血,却还是对着他咧嘴笑的模样;是宇宙飞船缺氧时,凌曜把唯一的供氧器塞到他手里,眼神坚定得不容拒绝,说“你比我更擅长找生路”的瞬间;是无数个深夜里,他们在结算空间分享同一包泡面,凌曜默默把最后一块面饼推到他碗里的小动作……
这些带着温度的画面,像一股暖流,强行冲破了包裹着凌曜意识的黑暗冰层,涌入他早已被绝望冻结的心湖。
“叶……燃……”
黑暗中,凌曜干涸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他黯淡的眼眸里骤然亮起一点微光,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虽微弱,却顽固地燃着。环绕着他的镜子开始剧烈震颤,镜面出现细密的裂纹,那些映着恐惧的画面开始扭曲、模糊。
凌曜缓缓抬起头,不再去看那些镜面里的幻象。他像是能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精准地“望”向现实中那个为他传递温暖的方向——那里有叶燃的气息,有他熟悉的温度,有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我的恐惧,是失去想守护的人。”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意识一点点清明起来,“可如果连直面恐惧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什么守护?”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曜的精神力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凝聚。他没有去攻击任何一面镜子,而是将叶燃传递来的温暖,与自己所有的意志力糅合在一起,化作一道纯净的炽白光晕,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轰然向外扩散。
“碎。”
他轻声吐出一个字,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甚至没有一丝声响。那些悬浮的镜子在被光晕扫过的瞬间,像是被阳光直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碎裂,化作漫天晶莹的光点,散落在黑暗里,渐渐消失不见。
现实中,凌曜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他眨了眨眼,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第一眼就看到了抱着他的叶燃——少年脸上沾着血污,额角全是冷汗,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正紧张地盯着他。凌曜心头一暖,反手握紧了叶燃汗湿的手,指尖传来的力度让两人都松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整个镜像城市开始剧烈摇晃。脚下的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远处的高楼如同积木般崩塌,碎石与扭曲的镜面碎片漫天飞舞。就在两人以为又要陷入绝境时,城市中心的天空突然破开一道口子,一道稳定而温暖的光芒洒落下来,不同于这镜像世界里任何扭曲的光,那是带着生机的、通往生路的光。
“走!”叶燃拉起凌曜,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冲向那道光柱。刚踏入光柱的瞬间,熟悉的失重感传来,预示着他们即将离开这个噩梦般的世界。
回归“深渊回廊”结算空间的过程短暂而模糊,凌曜靠在叶燃的肩膀上,气息还带着未平的急促,却用清晰的声音低声说:“谢谢。”
叶燃刚想咧嘴笑,说“哥们儿之间客气什么”,却突然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微微一僵。他低头看去,只见凌曜的左手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极淡的银色印记——像是水滴落入镜面时漾开的波纹,纹路细腻,泛着微弱的银光,却在他看清的瞬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曜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抬起左手,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手背刚才印记出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这是什么?是镜中城留下的痕迹,还是别的什么?
没等他细想,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已经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机械地播报着本次副本的积分奖励。可就在常规提示结束后,一道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机械威严的声音,额外追加了一条信息:
【检测到轮回者凌曜达成隐藏条件“真我之心”。权限验证中……验证通过。特殊世界“部落图腾永生祭”坐标已解锁,强制进入任务将于3次常规副本后激活,请提前准备。】
系统音消散在意识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刚刚脱离镜中城的险境,一个神秘的银色印记,一个未知的强制任务,却又为他们蒙上了一层新的迷雾。
接下来的路,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