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相贴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叶燃靠着凌曜的后背站在商业街中央，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这里本该是霓虹裹着人声、车流碾过柏油的繁华地，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标本。风停在半空中，空气稠得像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要带着沉甸甸的阻力往下沉。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心脏跟着缩了缩。高楼的玻璃幕墙、沿街橱窗的玻璃、甚至路边一摊积水上的反光，都成了光滑的镜面，密密麻麻地嵌在死寂里，每一块都清晰地映出他们两个紧绷的身影。那些倒影僵直地站着，像被钉在镜面上的标本，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鬼地方……比被怪物堵在死胡同还难受。”叶燃低声骂了句，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炸开，竟带着几分空落落的回响。他的格斗技巧在这里成了笑话，拳头能砸碎骨头，却砸不碎这无处不在的诡异，毕竟敌人不是具象的怪物，是藏在影子里的恐惧本身。
凌曜没有回头，他的视线像锋利的刀片，扫过每一块镜面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别说话。我们的声音，可能会被‘它们’模仿。”
两人维持着背靠背的姿势，脚步放得极轻，像踩在易碎的冰面上。他们要找的“核心镜面”藏在这片镜像迷宫里，可每一步都像是在跟无形的眼睛对峙。突然，叶燃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的寒意顺着神经爬上来——他盯着斜前方那家服装店的橱窗，瞳孔骤然收缩。
橱窗的玻璃里，他和凌曜的倒影原本跟真人分毫不差，可就在刚才，他自己的倒影动了。那道影子没有跟着他僵硬地迈步，而是缓缓侧过脸，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是个带着恶意的笑，弧度尖锐，是他这辈子都绝不会露出的模样。
“凌曜！”叶燃的低吼带着颤音。
凌曜闻声立刻转头，可就在他视线落在橱窗上的瞬间，那道诡异的笑容凭空消失了，倒影重新变得安分，像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但下一秒，周围所有的镜面都开始泛起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一圈圈波纹扩散开来，每一道波纹的中心，都慢慢浮出模糊的人影，轮廓扭曲，像水里泡烂的纸人。
“是幻象，别被影响！”凌曜的声音还算稳定，可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知道这镜像世界的规则——它不伤人皮肉，专挑人心最软的地方扎。
话音还没落地，叶燃眼前的景象突然天旋地转。死寂的商业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体育馆，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砸下来，照亮了积着灰尘的看台。看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呼吸声在里面撞来撞去，形成无尽的回声。
他僵在原地，血液像是瞬间冻住了。
对面站着个高大的男人，身形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疼。那人手里握着一根棒球棍，棍身磨损的痕迹还清晰可见，正是他少年时用了三年的那一根。男人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和那双充满失望的眼睛——那是他的教练，是在他因伤退役前，把所有期望都押在他身上，最后又亲手放弃他的教练。
“叶燃，你太让我失望了。”幻象教练开口，声音像冰锥，一下下扎在他耳膜上，“你本可以站在全国赛的领奖台上，可你放弃了。你就是个逃兵。”
现实里，凌曜看着叶燃突然定在原地，双目赤红，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低吼：“我没有！那次受伤是意外！不是我放弃的！”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糟了——叶燃被拖进自己的恐惧幻境里了。他伸手去抓叶燃的手臂，指尖触到的却是像石头一样紧绷的肌肉，叶燃的意识被困在了回忆里，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幻象里的教练往前走了两步，棒球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意外？”他冷笑一声，声音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就算是意外，你也早就认输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在一个又一个怪物世界里苟延残喘，像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放弃’？”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叶燃最痛的地方。现实中的他呼吸急促，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整张脸都绷得发白，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猛地抬起手，一拳砸向旁边的玻璃幕墙——“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四溅，他的手背瞬间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疼痛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凌曜，眼神里爬满了痛苦和挣扎，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说得对……我本来……我本来可以……”
“他说的不对！”凌曜厉声打断他，双手用力按住叶燃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凌曜的眼神很亮，亮得能照进他心里最暗的地方，“叶燃，看着我！那是幻象！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如果不是你在第一个副本里把我从尸群里拉出来，我早就死了！你的价值，从来不是一场比赛能定义的！”
叶燃的瞳孔颤了颤，像是被这双眼睛里的坚定烫到了。而凌曜话音落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对劲的地方——周围所有的镜面里，他自己的倒影都异常稳定。没有泛起涟漪，没有浮现幻象，那些倒影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甚至比他本人还要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回望着他。
仿佛这个以恐惧为食的镜像世界，唯独对他失效了。
这个发现让凌曜心神一震，指尖都跟着颤了一下。也就在这时，叶燃像是从他的眼神里汲取了力量，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褪去了大半。他对着空气低吼，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不是对着幻象，是对着自己心里那点藏了多年的软弱：“滚出去！”
“咔嚓——”
像是玻璃碎裂的声响，却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在精神层面炸开。眼前的体育馆瞬间崩塌，惨白的灯光、空旷的看台、教练的身影，都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一片片消失了。叶燃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死寂的商业街中央，手心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他脱力般地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冰凉。
周围镜面的涟漪渐渐平复了，那些扭曲的人影也消失了，幻象暂时退去。凌曜蹲下身，从背包里翻出绷带，拉过叶燃流血的手。叶燃的手背划了三道深口子，血还在慢慢渗出来，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只是低着头，呼吸还没完全平稳。
“谢了。”过了好一会儿，叶燃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我们是一体的。”凌曜打断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伤口。他的目光却再次投向那些平静的镜面，眉头微微蹙着——为什么幻象没有攻击他？刚才那些平静的倒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前方路口的巨大广告牌突然亮了一下。那广告牌的表面是块巨大的LEd屏，此刻却没有播放广告，而是像镜面一样泛着涟漪。这一次，涟漪中心没有浮现扭曲的人影，而是慢慢显出一个简洁的白色箭头，箭头很亮，在昏暗的环境里格外扎眼。
它清晰地指向街道的右方，一动不动，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叶燃也看到了，他扶着旁边的路灯站起来，喘着气问：“那是什么？新的陷阱？”
凌曜凝视着那个突兀的箭头，缓缓摇头。他的心里翻涌着困惑，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警惕——这镜像世界里的一切都带着恶意，可这个箭头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但要么是这个世界有了我们看不懂的‘意识’，在主动引导我们……要么，就是有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正在这个全是恐惧的地方，帮我们。”
话音落下时，那道白色箭头又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这镜像世界，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而凌曜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攥紧了——他的倒影，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