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被拖出去了,养心殿内的惊悸尚未完全散去,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在紫禁城外围悄然集结,并以更迅猛、更酷烈的方式,轰然降临。
皇帝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在甄嬛被押入冷宫的同时,一道密旨便由粘杆处亲信带着,直扑监视多日的果郡王府。
皇帝没有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那“窥探禁中”四个字,已然将他和永寿宫的丑闻牢牢绑在了一起。
消息传到被重兵围困的王府时,允礼正独自坐在书房里。他手中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那是很多年前,在一个梅花盛开的时节,那个人悄然赠予的。他本以为一切尚在掌控,以为凭借多年的经营和那点隐秘的期待,总能搏出一线生机,至少,能护住那个孩子……
然而,养心殿那两滴无法相融的鲜血,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和布局。皇帝的反应如此激烈决绝,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辗转腾挪的空间。提前了……一切都提前了!他那些散布在朝野、军中,尚未完全准备妥当的棋子,那些寄望于将来扶持“那个孩子”登基的漫长谋划,在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打击下,显得如此仓促和无力。
“王爷……”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浣碧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王府福晋常服,脸上没有了往日在永寿宫时的尖锐和怨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决绝。她将参汤放在书案上,声音轻柔,“夜深了,您用点汤,暖暖身子。”
允礼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块玉佩上,声音沙哑:“外面……怎么样了?”
浣碧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围得像铁桶一般,许进不许出。我们派出去联络几位将军的人……都没有回来。”
允礼闭了闭眼,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最后的外援之路,也被掐断了。他知道,皇帝既然动了手,就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圈禁?不过是暂时的缓刑,等待他的,将是更残酷的清算,或许是鸩酒,或许是白绫,而那个孩子……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如同毒藤般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坐以待毙?不!他允礼岂是引颈就戮之人!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孤注一掷的赤红:“我们……还没有输到底!”他一把抓住浣碧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碧儿,宫里我们还有人!京畿大营的副统领曾受过我的恩惠,城外西山锐健营里也有我们埋下的钉子!只要……只要我们能送出去消息,让他们同时发动,控制京城要道,逼宫……清君侧!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他口中的“清君侧”,目标直指祺妃、皇后这些“蛊惑圣心、构陷忠良”的“奸佞”,其真正的野心,昭然若揭。这是他最后的赌注,押上所有,包括王府上下数百口的性命。
浣碧看着他因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英俊面孔,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曾让她痴迷如今却只觉悲凉的偏执光芒,心中一片冰冷。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语气依旧平静:“王爷,您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这是谋逆,是大罪,再无退路。”
“难道现在就不是死路了吗?!”允礼低吼道,神情激动,“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为了那个孩子,也为了……为了她!”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口,那个他心底从未放下过的名字。
浣碧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脸上却露出一丝凄婉而顺从的笑容:“既然王爷心意已决,妾身……自当誓死相随。”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传递消息之事,或许……妾身有办法。”
允礼眼中猛地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浣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道:“王爷先写好密信,妾身……自有渠道送出。只是此事千系重大,王爷需得确保万无一失。”
绝境中的允礼,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会深思这“渠道”从何而来,这“万无一失”又意味着什么。他立刻扑到书案前,研墨铺纸,奋笔疾书,将那足以将他彻底钉死在谋逆耻辱柱上的调兵手令和“清君侧”的檄文,一一写下。每一笔,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没有看到,身后浣碧看着他背影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爱慕与痴缠,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怜悯的嘲讽,以及一丝深藏功与名的淡然。她悄然退后一步,手指在袖中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
片刻之后,允礼将封好的密信郑重交给浣碧:“碧儿,王府……和那个孩子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
浣碧接过那沉甸甸的、带着死亡气息的信函,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某种命运的权柄。她看着允礼,忽然问道:“王爷,事到如今,您可曾……哪怕有一刻,真心待过妾身?”
允礼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在此刻问这个问题,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但此刻他已无暇他顾,只敷衍道:“自然是有过的。你是本王的福晋,待此事了结,本王绝不会亏待于你。”
浣碧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一种了然的悲凉。她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她爱过、恨过、如今即将亲手葬送的男人,最后刻在心里。然后,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书房。
她没有去往王府任何可能的隐秘出口,而是径直走向了王府大门。在守卫们惊愕的目光中,她亮出了果郡王福晋的身份,声称有紧急家事需立刻入宫面圣禀报。围府的侍卫首领早已得了密令,略微盘查后,竟真的放行了。
浣碧乘坐的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却不是奔向任何可以传递密信的地方,而是直接驶入了紫禁城,驶向了——承乾宫。
殿内,苏棠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来,正坐在灯下等候。
浣碧走进殿内,脸上所有的伪装和平静瞬间褪去,只剩下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她将袖中那封密信取出,双手奉上,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微颤,却清晰无比:“娘娘,果郡王允礼谋逆罪证在此!他欲勾结京畿与西山兵马,发动宫变,这是他的亲笔手令和檄文!”
苏棠接过那封信,并未立刻拆看,只是掂量了一下,目光落在浣碧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做得很好。起来吧。”
浣碧却没有起身,抬起头,眼中情绪复杂:“娘娘答应过奴婢的事……”
“放心。”苏棠打断她,语气肯定,“待此事了结,本宫会安排你‘病逝’,给你新的身份和足够的银钱,让你远离京城,安稳度日。你父亲在江南的旧案,也会一并抹去。”
浣碧重重磕了一个头:“谢娘娘恩典!”她知道,从她答应成为祺妃埋在果郡王身边那颗暗棋开始,她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爱意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冷落、利用和看清他心中唯有甄嬛中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本能和对自身命运的不甘。与其跟着那个从未真心待她的男人一起毁灭,不如为自己搏一个未来。
苏棠看着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浣碧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子,有用时便用,无用或可能反噬时,便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如今,这颗子发挥了最后,也是最大的作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但东方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天,快亮了。”她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对新格局的期待。
养心殿那边,想必很快就能收到这份“及时”的谋逆铁证。果郡王的命运,已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