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春雨初歇,紫禁城的琉璃瓦被洗刷得锃亮,在暮春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承乾宫偏殿内,苏棠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画,笔锋沉稳,不见丝毫浮躁。
景泰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小主,奴婢方才去打听了,安常在收了炭火棉絮后,并无其他动作,只是前日去景仁宫请安时,似乎比往日更沉默了些。”
苏棠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安陵容的沉默在她意料之中。那是个把心思藏得极深的人,如同静默的潭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她送的“炭”,安陵容接下了,这便够了。至于这“炭”是暖了她的身,还是灼了她的心,都不急在一时。
她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全在安陵容身上。那日御花园“偶遇”皇帝,以及太后寿宴献礼,这两件事如同两颗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足以让水底的一些人开始警觉。她需要趁热打铁,但绝不能自己主动凑上去。她在等,等一个来自景仁宫的信号。
果然,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剪秋亲自来了承乾宫。
“祺贵人万福。”剪秋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恭敬却疏离的笑容,“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几盆新进上的牡丹,开得正好,请贵人一同赏鉴。”
赏花?在这个时辰?苏棠心中明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皇后娘娘厚爱,臣妾这就过去。”
她并未刻意打扮,只换了一身略正式的藕荷色缠枝莲纹旗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一支素银点翠簪并两朵小巧的绒花,显得既恭敬又不失身份。
随着剪秋踏入景仁宫正殿,一股不同于外间春寒的暖香扑面而来,是皇后惯用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意的檀香。殿内烛火通明,皇后宜修并未如往常般端坐正位,而是站在一盆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前,身着常服,卸去了珠翠,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和。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苏棠稳稳下拜。
“起来吧,不必多礼。”皇后转过身,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细细扫过苏棠的眉眼、衣着、姿态,“瞧瞧这牡丹,国色天香,只是开在这深宫,若无人赏识,也不过是孤芳自赏罢了。”
苏棠起身,循着皇后的目光看向那盆“姚黄”,花瓣层层叠叠,色泽明丽,确实雍容华贵。她微微垂眸,声音柔和:“娘娘说的是。牡丹虽好,也需识花之人。能得娘娘青眼,是这花的福气。”
皇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她踱步到一旁的紫檀木榻上坐下,示意苏棠也坐。
“你近日,似乎清减了些。”皇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可是身子还未大好?本宫瞧着,你比刚入宫时,沉稳了不少。”
来了。苏棠心道,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依赖的苦笑:“劳娘娘挂心。臣妾病中昏沉,想了许多。从前是臣妾年少无知,行事莽撞,幸得娘娘不弃,多次回护。经此一病,方知在这深宫之中,若无娘娘这般明灯指引,只怕步步皆是深渊。”她话语恳切,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迷途知返、寻求庇护的位置上。
皇后轻轻吹着茶沫,不置可否:“你能想明白,自是好事。只是,本宫这盏灯,能照多远,能亮多久,也要看掌灯之人,是否得用。”她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棠,“你可知,本宫为何独独留下你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