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彻底安静下来了。
不是平日里那种刻意维持的、带着琴音袅袅的静谧,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徐玉茹自那日被浣碧当面讥讽后,回去就真的一病不起。起初只是心悸气短,后来竟发起低热,整日恹恹地躺在床上,连汤药都需宫女强喂几口才能下去。那架曾引得皇帝频频驻足的焦尾古琴,被冷落在偏殿角落,蒙上了一层薄灰。
太医院的人一日两趟地往永寿宫跑,脉案上只写着“忧思惊惧,肝气郁结,邪风入体”,翻来覆去都是些调理安神的方子。皇帝听闻,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好生医治”,再未踏足偏殿。那点因几分相似而产生的怜惜,在真正的麻烦和日渐滋生的猜忌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正殿里的甄嬛,日子同样不好过。浣碧那日的嘶吼与指控,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她心里。她与允礼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愫,被自己曾经的贴身侍女,如今的身份尴尬的王府福晋,以最不堪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口子。更要命的是,前朝的风暴,终于不再是暗流,而是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惊雷,炸响在紫禁城上空。
几份措辞尖锐的奏折,经由军机处,直接摆上了皇帝的龙案。上面虽未直言“谋逆”二字,但“结交权贵、蓄养门客、窥探禁中”这几条罪名罗列下来,分量已足够压垮一位亲王。更让皇帝勃然变色的是,粘杆处随后呈上的密报——果郡王府的一名心腹长随,近月来数次与永寿宫一位负责采买的旧宫人“偶遇”,传递过不止一次密封的信笺。那宫人,曾是伺候过熹贵妃笔墨的!
“好!好一个熹贵妃!好一个果郡王!”养心殿内,雍正猛地将那份密报连同奏折狠狠掼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中是骇人的风暴。太后临终前那句笑意的脸,想起甄嬛偶尔流露出的、超越妃嫔本分的聪慧与敏锐,想起六阿哥弘曕那与自“六亲不认,骨肉分离”的诅咒,与眼前这“内外勾结、窥探禁中”的实证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理智焚烧殆尽。他想起允礼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己和甄嬛都不甚相似的眉眼……一个可怕的、他一直以来不愿深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查!给朕彻查!”皇帝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厉,“所有与果郡王府、与永寿宫有牵连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他顿了顿,目光阴鸷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粘杆处首领,“给朕盯死永寿宫,一饮一食,一言一行,朕都要知道!”
圣心震怒,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北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前朝后宫。与果郡王有过交往的官员人人自危,府门紧闭。宫里更是风声鹤唳,尤其是永寿宫,几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宫人进出都受到严密盘查,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承乾宫内,却是一反常态的平静。苏棠坐在窗下,手里做着简单的针线,是一双给四阿哥弘历的袜套。景泰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外面的动荡。
“……果郡王府已被暗中围住,许进不许出。永寿宫那边,咱们的人传话出来,说熹贵妃这几日除了去皇后宫中例行请安,几乎足不出户,脸色很不好看。徐姑娘的病,听说还是那样,不见起色。”
苏棠手中的针线不停,语气平淡无波:“树大招风,根基不稳,自然经不起风雨。”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皇帝对兄弟的猜忌是刻在骨子里的,对甄嬛的宠爱也并非毫无底线。如今前朝后宫的压力齐齐汇聚,果郡王与甄嬛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就是最致命的导火索。
“娘娘,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景泰试探着问。如今形势对她们极为有利。
苏棠停下针,抬眼看她,目光深邃:“做什么?火上浇油吗?”她轻轻摇头,“不必。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任何刻意引导,都可能引火烧身。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静观其变。”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况且,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有些事,需要皇上自己‘发现’,才足够震撼,足够……致命。”
她指的是什么,景泰心知肚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苏棠重新拿起针线,心思却已飘远。安陵容那边,父亲已然无事,又有公主在手,算是暂时稳住了。沈眉庄经过生产之事,对甄嬛早已离心,如今只求自保。皇后那边,更是乐见其成。她们这个同盟,如今根基已固,只待东风。
而这股东风,就是皇帝心中那愈演愈烈的、对六阿哥血脉的怀疑。滴血认亲……这步棋,险到了极致,也狠到了极致。一旦发动,便是你死我活,再无转圜。她需要等待一个最完美的时机,一个让皇帝无法回避、让甄嬛无从辩驳的时机。
前朝的弹劾,王府与永寿宫的隐秘联系,就像是在干柴堆上泼了油,只差最后一点火星。
而这火星……苏棠的目光掠过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座被严密监视起来的王府,看到那个因爱生恨、满心怨毒的浣碧。她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吗?还是……另有其人?
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与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