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碗清水前凝固了。
养心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锁住白玉碗中那两滴殷红。皇帝的血沉稳地悬在水中,而六阿哥弘曕那滴小小的血珠。
靠近了,更近了。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刹那——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滴血,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任凭如何在水中漂移、旋转,始终泾渭分明。
清澈的水,映衬着那无法融合的、刺目的红。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养心殿。连弘曕都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止住了哭声,睁着泪眼茫然四顾。
皇帝脸上的肌肉先是僵硬,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那双总是蕴藏着帝王心术和深沉威仪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眼白上迅速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死死地盯着那碗水,仿佛要将它盯穿,目光里是难以置信,是信仰轰然倒塌的眩晕,更是被最信任之人狠狠背叛、尊严被践踏成泥的、滔天的愤怒!
那不仅仅是怀疑被证实,更像是一直以来支撑他世界的某根支柱,在他眼前被彻底砸碎。纯元的影子,过往的恩爱,对幼子的疼宠……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
“不……不可能……”甄嬛瘫软在地,面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她挣扎着想爬向那碗水,想看得更清楚些,却浑身脱力,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怎么会……怎么会不融?!
安陵容和沈眉庄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那骇人的一幕,也不敢去看皇帝此刻恐怖的神色。
苏棠依旧垂眸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她无关。
“呵……呵呵……” 一声低沉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声,打破了死寂。皇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那碗刺目的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死死钉在甄嬛身上。那眼神,不再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只剩下纯粹的、想要将人撕碎的恨意与暴戾。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扭曲到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猛地抬脚——
“哐当——!”
一声巨响,那白玉碗被狠狠踹翻,清澈的水和那两滴无法相融的鲜血泼洒出来,溅湿了光洁的金砖地面,晕开一片狼藉的暗红。
“甄、嬛——!!!”
一声野兽般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暴怒的嘶吼,从皇帝的胸腔里爆发出来,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几步冲到甄嬛面前,因极度愤怒而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你这个贱人!毒妇!你竟敢……你竟敢如此欺瞒于朕!混淆皇室血脉!你该死!你九族都该死!!”
甄嬛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滩水渍,眼神空洞。完了,她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任何辩解,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皇上!皇上息怒!” 皇后适时地站起身,一脸忧急地劝道,“此事尚有蹊跷,或许……或许是这滴血验亲之法有误……”
“有误?!”皇帝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皇后,声音嘶哑,“皇后!事实摆在眼前!你还为她说话?!难道你也要跟着她一起欺君不成?!”
皇后被他吼得后退半步,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连忙低下头:“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还需细查……”
“查?还有什么好查的!”皇帝暴怒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瘫软的甄嬛,“就是这个贱人!与那逆臣允礼私通!生下这孽种!妄图玷污我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其心可诛!其罪当灭!”
“孽种”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剜在甄嬛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被乳母死死抱住、还在懵懂抽噎的弘曕,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恸和一丝濒死的疯狂。
“不……弘曕是你的儿子!他是你的儿子啊皇上!”她挣扎着向前爬,想要抓住皇帝的衣摆,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是有人陷害!是有人在水里做了手脚!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是清白的!!”
“清白?”皇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脚踢开她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甄嬛痛哼一声摔倒在地。“到这步田地,你还敢说清白?!那水是苏培盛亲自准备的!碗是朕看着放的!谁能做手脚?!啊?!你说!谁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
他喘着粗气,目光如同嗜血的野兽,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始终沉默的苏棠身上。
“祺妃!”他厉声喝道。
苏棠心头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稳稳跪下,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客观:“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臣妾以为,熹贵妃……甄氏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皇帝眯起眼,危险地看着她。
苏棠继续道,语气不急不缓:“滴血验亲之法,古虽有之,但确如章院判所言,受外界因素干扰甚大。为免……为免冤枉了皇嗣,铸成大错,臣妾斗胆提议,可否……换一碗水,或者,换一种方式,再验一次?”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甄嬛争取一线生机,实则是将皇帝和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牢牢钉死在这“验亲”之上,断绝任何含糊其辞、暂时压下此事的可能。而且,她提出“再验一次”,更是将甄嬛那微弱的“做手脚”的指控,巧妙地引向了需要更严苛、更屈辱的二次验证上。
果然,皇帝闻言,脸上的暴怒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残忍意味的冰冷。“再验一次?”他冷哼一声,“好!朕就让她死得明明白白!苏培盛!重新取水!用朕日常饮用的玉泉山水!碗也给朕换一个!朕倒要看看,这次,这血还能不能融到一起!”
甄嬛瘫在地上,听着皇帝的话,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再验一次……不过是再受一次屈辱,再将她和弘曕往绝路上推一步罢了。她看着苏棠那看似公正、实则步步紧逼的背影,一个清晰的、可怕的念头终于浮上心头——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布局!
然而,此刻的她,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连开口指控的力气和证据都没有。
新的水和碗很快备好。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过程。
结果,毫无悬念。
两滴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帝日常饮用的、绝无可能被做手脚的玉泉山水中,依旧固执地、泾渭分明地悬浮着,如同两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宣判着甄嬛和六阿哥的死刑。
皇帝看着那第二次、依旧无法融合的血液,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死寂。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甄嬛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玷污了他的眼睛。
“甄氏,”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胆寒,“秽乱宫闱,欺君罔上,混淆皇室血脉,罪无可赦。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六阿哥弘曕……暂交寿康宫偏殿看管,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没有立刻处死她,也没有立刻处置弘曕,但这冰冷的判决,比直接的死亡更令人绝望。打入冷宫,生死不由己;母子分离,骨肉至亲不得相见。
甄嬛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太监粗暴地拖了起来。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求饶,只是死死地、带着刻骨的恨意,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个冷酷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垂眸站立的苏棠,仿佛要将这两张脸,烙印在灵魂深处,带往来世。
在经过苏棠身边时,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你……好狠……”
苏棠眼睫微颤,没有回应。
殿门开启又合上,甄嬛被拖走了,连同她那未尽的诅咒和滔天的恨意。养心殿内,只剩下满地狼藉,以及一片劫后余生般的、诡异的寂静。
风暴的中心似乎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果郡王尚未处置,前朝余波未平,而后宫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苏棠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地上那摊暗红的水渍,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