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晚秋被窗棂外的寒气冻醒,摸了摸枕边的粗布被面,潮乎乎的还带着夜露的凉。她轻手轻脚坐起身,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了眼炕梢 —— 冬冬抱着铁皮坦克睡得正沉,小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还在做昨天拆青霉菌培养皿的梦。
灶房方向传来隐约的动静,林晚秋披了件打补丁的棉袄起身,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沉舟的身影。他没穿军大衣,只套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正蹲在灶膛前烧火,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土墙的 \"农业学大寨\" 标语上。
\"怎么起这么早?\" 林晚秋走过去,才发现锅里正煮着红薯,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焦香,\"今天不是要去公社拉麦麸吗?不多睡会儿。\"
陆沉舟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子 \"噼啪\" 溅出来:\"后勤处的马车寅时三刻就到,得提前把装车的绳子理好。\" 他指了指墙角,那里堆着两捆新搓的麻绳,绳头还系着红布条 —— 是马大妮昨天送来的,说系红布能避邪,拉粮车顺顺当当。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马车轱辘压过冻土的 \"咯吱\" 声,还伴着赶车老周的吆喝:\"沉舟同志,车来了!\" 陆沉舟赶紧起身,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昨天留的半块玉米面饼:\"你跟冬冬在家等着,我晌午就能回来。\"
林晚秋却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我跟你一起去。\" 她指了指灶台上的陶瓮,\"昨天陈医生说青霉菌汁液快不够了,公社粮站有陈年老麦麸,我得去挑挑,新麦麸潮气重,培养出来的汁液药效差。\"
陆沉舟愣了愣,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公社到这儿有二十里地,全是土路,马车颠得很,你身子受不住。\" 他想起上次马大妮去公社买布,回来时吐得脸色发白,\"再说冬冬还小,留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冬冬跟马婶去。\" 林晚秋早有打算,昨天就跟马大妮说好,今天让冬冬去她家跟小石头一起认字,\"马婶说正好教孩子们写 ' 为人民服务 ',冬冬早就盼着了。\" 她从柜子里翻出个蓝布包,里面装着两个红薯和半瓶灵泉水 —— 昨天特意留的,怕路上渴了没水喝,\"我跟你去还能搭把手,挑麦麸、算斤两,总比你一个人忙活强。\"
陆沉舟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里屋传来冬冬的哭声。两人赶紧进去,只见冬冬攥着铁皮坦克坐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爹,你是不是要去拉麦麸?我也去!\"
林晚秋走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用棉袄裹住他冰凉的小手:\"冬冬跟马婶去认字,等爹和娘回来,给你带公社供销社的水果糖好不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昨天给二丫留的那颗,糖纸都被体温焐软了,\"你乖乖听话,娘回来教你用麦麸种 ' 小蘑菇 '(指青霉菌)。\"
冬冬盯着糖看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把糖小心翼翼揣进棉袄口袋:\"娘要早点回来,我不跟小石头抢铅笔。\" 他凑到陆沉舟跟前,踮着脚把铁皮坦克塞进爹的军裤口袋,\"这个给爹,路上遇到坏人,用坦克打他们!\"
陆沉舟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军裤口袋里的铁皮坦克硌着腿,却暖得像团火:\"好,爹带着坦克,路上不遇到坏人。\"
等把冬冬送到马大妮家,天已经蒙蒙亮了。马大妮正站在院门口搓玉米,看见他们过来,把手里的玉米瓤子往筐里一扔:\"晚秋你放心,冬冬跟我家小石头一起,保准饿不着、冻不着。\" 她塞给林晚秋个布包,里面是两个煮鸡蛋,\"路上吃,别饿着。\"
赶车的老周已经把马车赶到了村口,车辕上挂着盏马灯,灯芯子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陆沉舟扶林晚秋上车时,特意把自己的军大衣铺在车板上:\"坐着,别硌着。\" 他自己则坐在车辕边,接过老周递来的鞭子,\"走喽!\"
马车刚驶出村口,就被晨雾裹住了。路两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抓着灰蒙蒙的天。林晚秋裹紧棉袄,看着陆沉舟的背影 —— 他握着鞭子的手冻得通红,却没戴手套,军裤的膝盖处还打着补丁,是上次训练时磨破的。
\"你怎么不戴手套?\" 林晚秋从布包里掏出副手套,是她昨天用旧毛线织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我连夜织的,你戴上试试。\"
陆沉舟回头看了眼,接过手套戴上,大小正好,毛线的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你什么时候织的?昨天不是整理用法说明到半夜吗?\"
\"等冬冬睡了织的,也不费事儿。\" 林晚秋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车外,\"你看前面,好像有辆自行车。\"
顺着她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车后座上绑着个大布包。近了才看清,是公社粮站的老张,他看见马车就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沉舟同志,可算等着你们了!\"
老张把自行车靠在路边,掀开布包,里面是几张粮票和一本账本:\"昨天接到电话说你们要拉麦麸,我连夜把陈年老麦麸翻出来了,就是数量不多,只有两百斤,够不够?\"
陆沉舟跳下车,接过账本看了看:\"够了,先拉回去用着,不够再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这是钱和粮票,你点点。\"
林晚秋也跳下车,跟着老张去看麦麸。粮站的仓库在公社后院,是间土坯房,门一打开,就闻到股陈麦的香味。老张指着角落里的麻袋:\"就是这个,放了三年了,晒干了的,潮气少,最适合喂猪、做饲料。\"
林晚秋蹲下身,抓了把麦麸在手里搓了搓,颗粒均匀,没有霉味,心里松了口气:\"老张同志,这麦麸不错,能不能再给我们留五十斤?下次我们再来拉。\"
老张笑着点头:\"行,我给你们留着,下次来提前说一声。\" 他帮着陆沉舟把麻袋搬到马车上,还特意多给了两斤:\"这两斤是我私人给你们的,家里孩子多,磨成粉掺在玉米面里,能顶饿。\"
往回赶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晨雾散了些,路也看得清楚了。老周把马灯灭了,坐在车辕上哼起了样板戏:\"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陆沉舟跟着哼了两句,回头看见林晚秋靠在麻袋上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蹙着,像是在琢磨什么。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把军大衣盖在她身上,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她的脖子上。
马车刚走到半路,突然被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拦住了。为首的是公社革委会的李主任,他敲了敲车板:\"干什么的?拉的什么东西?\"
陆沉舟赶紧拿出证件:\"李主任,我们是部队的,来拉麦麸,给部队的猪吃。\" 他指了指车上的麻袋,\"有粮票和账本,都在这儿。\"
李主任接过证件看了看,又翻了翻账本,眉头却皱了起来:\"你们部队怎么还用陈年老麦麸?是不是想倒卖?\" 他伸手去掀麻袋,\"我得检查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
林晚秋被吵醒了,赶紧下车解释:\"李主任,我们不是倒卖,是用来培养青霉菌汁液的。\" 她从布包里掏出用法说明,\"这是陈医生写的说明,青霉菌汁液能治咳嗽、消炎,部队的战士和军属都能用,不是用来卖钱的。\"
李主任接过说明看了看,又看了看陆沉舟的军官证,脸色才缓和些:\"原来是这样,误会了。\" 他把证件和说明递回来,\"现在严打,到处都在抓投机倒把的,你们多担待。\"
马车重新上路时,林晚秋才发现陆沉舟的手还攥着拳头,指节都泛白了。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别生气,李主任也是按规定办事。\"
陆沉舟叹了口气,把她的手裹在自己手里:\"我是怕耽误了青霉菌汁液的事,昨天周政委还说,邻县的部队等着用呢。\" 他看了看车上的麻袋,\"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就麻烦了。\"
回到部队时,已经是晌午了。马大妮带着冬冬在村口等着,冬冬看见马车就跑了过来,手里举着张纸:\"娘,你看我写的字!\"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还画了个小小的坦克。
林晚秋抱起儿子,在他脸上亲了口:\"冬冬真棒,比娘写得还好。\" 她从布包里掏出水果糖,剥开糖纸喂给儿子,\"甜不甜?\"
\"甜!\" 冬冬含着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娘,我们什么时候种小蘑菇呀?\"
\"等把麦麸晾晒干了就种。\" 林晚秋看着陆沉舟和老周卸麦麸,心里暖暖的 ——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有儿子,有他,有这些淳朴的人,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一点点把日子过好。
陆沉舟卸完麦麸,走过来擦了擦汗,看着林晚秋和冬冬,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是用木头刻的小坦克,比冬冬的铁皮坦克还精致:\"路上跟老周学的,给冬冬玩。\"
冬冬接过木坦克,高兴得蹦了起来:\"谢谢爹!我有两个坦克了!\" 他抱着木坦克跑去找小石头,院子里传来他清脆的笑声。
林晚秋看着陆沉舟的手,上面还沾着木屑,指头上还有个小伤口:\"你怎么还刻这个?手都弄伤了。\" 她从布包里掏出灵泉水,用棉花蘸着擦在他的伤口上,\"下次别弄了,小心感染。\"
陆沉舟任由她擦着伤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没事,不疼。\" 他看着林晚秋认真的样子,突然说,\"晚秋,谢谢你。\"
林晚秋抬头看他,正好撞见他眼里的温柔,像午后的阳光,暖得让人心里发颤。她笑了笑,继续擦着他的伤口:\"谢我干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啊,一家人。陆沉舟在心里默念着,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冬冬,看着身边的林晚秋,突然觉得,以前那些孤单的日子都过去了。以后的路,不管有多少风雨,他都会陪着她们,一起走下去。
远处的广播里传来《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落下几片干枯的叶子。林晚秋靠在陆沉舟身边,看着冬冬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希望 —— 她知道,这只是她重生后的一小步,在这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年代里,只要她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没有闯不出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