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发辫上的红绳扫过廊柱时,陈默正倚在梅树后。
他垂眸望着掌心的铜铃机关,十二根细如牛毛的丝线从青石板下穿出,在指节间绷成弦——这是他昨夜用《天工手札》里的机关术改良的“听风阵”,云娘每走一步,铜铃震颤的频率便顺着丝线爬进他的掌心。
“姑爷?”
苏清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默迅速收了手,转身时已换上惯常的温和笑意。
她素白锦袍外的狐裘被晨风吹得翻卷,露出系在腰间的平安符——那是他昨夜用半块水晶残片裹着《小还丹》丹方叠成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撞玉佩。
“马车在角门等着。”陈默抬手替她拢了拢狐裘,指腹擦过她耳后未褪的薄红。
三日前她按他腕脉时,指尖还带着嫌恶的凉意,如今倒像沾了梅枝上的晨露,温温的。
苏清漪垂眼盯着他沾了梅香的袖口,忽然开口:“昨夜你与柳姑娘在梅亭说话,我在西墙后听了半柱香。”
陈默的手顿了顿。
“她的慌乱不似作伪。”苏清漪抬眼,眼底有晨雾未散的清冽,“你说过,赘婿要学会看人心——她或许不是影阁派来杀你的细作,是被派来查你的。”
陈默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玉簪,那是他入赘时苏家给的“压箱礼”,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他没否认,只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扣:“替我交给柳姑娘,就说是……赔她那晚受惊的礼。”
玉扣入手微凉,苏清漪指尖触到内侧的刻痕——极细的符纹盘成螺旋状,像蛛网,又像某种阵图。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只将玉扣收进袖中:“我让青竹送过去。”
陈默望着她上马车的背影,直到车帘落下时才转身。
梅枝忽的摇晃起来,一片残瓣落在他肩头,是柳如烟的声音:“苏小姐这玉扣,倒是挑得巧。”
她倚着廊柱,红衣衬得唇色更艳,可眼尾还带着未消的青影——昨夜他翻出她埋在梅树下的密信时,她该是整夜没睡。
“柳姑娘起得早。”陈默伸手接住那片残瓣,“玉扣是家传的,倒让柳姑娘见笑了。”
柳如烟没接话,只盯着他掌心的玉扣。
待苏清漪的车辙声彻底消失,她才猛地攥紧玉扣,指节发白。
符纹在她内力催动下泛起微光,竟渐渐勾勒出“音引回波”四个古字——这是《机关术总纲》里的禁术,能将持有者最近一次说话的声纹具象化!
“好个赔礼。”她咬牙将玉扣摔向地面,可手腕刚抬到半空又顿住。
窗外梅枝上的雀儿扑棱棱飞起,她望着枝桠间若隐若现的铜铃,忽然笑了:“他早知道我埋信,早知道我偷听,甚至早知道我是影阁的人……却偏要留这枚玉扣。”
她指尖抚过符纹,喉间泛起苦涩。
影阁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若被识破身份,要么死,要么断情绝爱做死士。
可陈默偏生给了第三条路,像在她喉间塞了颗甜枣,又扎了根刺。
天色渐暗时,云娘攥着药碗的手开始发抖。
她站在祠堂后巷的槐树下,望着门楣上落满灰尘的“苏门列祖”牌匾,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影阁的密信就藏在药碗底,裹着浸了蒙汗药的丝帕——今早赵怀仁瞥见她往梅园去,非说要“好处费”,否则就去主母那告发她私会外男。
“云娘妹妹?”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云娘猛地转身,药碗差点摔在地上。
赵怀仁正扶着门框笑,鼠须随着嘴角扯动,活像只偷油的耗子:“我等你小半个时辰了,那锭银子……”
“赵管家!”云娘急得眼眶发红,“我月钱才五钱,哪来的银子?您就行行好,我就是给老夫人送碗补药……”
“补药?”赵怀仁突然上前一步,药碗“当啷”落地。
他弯腰捡起密信,封皮上“寅三令”三个朱砂字刺得云娘心跳如鼓。
赵怀仁眯眼扫过批注“三日内清除梅园隐患,违者魂钉入脑”,指尖重重敲了敲“魂钉”二字:“听说影阁的魂钉能钻到脑子里,让人把十八代祖宗的丑事都喊出来,最后疯得啃自己的手……你说,主母要是知道你勾结外贼,会怎么处置?”
云娘“扑通”跪在青石板上,发辫上的红绳散了,像一滩血:“赵管家,我真的是被逼的!影阁的人说,要是不送密信,就往我爹的药里下蛊……求您,求您……”
“求我?”赵怀仁蹲下来,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明晚子时,你去梅园井边埋包药粉——只要老夫人染了风寒,我就当没见过这封信。”他松开手,密信重新塞回她怀里,“记住了,你不做,自有别人做。”
夜风卷起地上的药渣,云娘抱着密信蜷缩成一团。
她望着祠堂里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忽然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嗡”鸣——像蝉鸣,又像琴弦震颤。
而此刻,陈默正站在祠堂后的偏楼上。
他闭着眼睛,十二正经里的内劲随着“蝉鸣阵”传来的声波共鸣,云娘的抽噎、赵怀仁的冷笑、密信上“魂钉”二字的墨迹未干的气味,正顺着经脉往识海涌。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时,他指尖轻轻按上太阳穴——
【经脉共鸣术·启动】陈默的指尖在太阳穴上微微颤抖,十二正经里的内劲如活鱼般窜动。
云娘的抽噎声裹着赵怀仁的冷笑,顺着铜铃震颤的声波钻进他识海,连密信上朱砂未干的腥甜都在鼻腔里漫开——这是“经脉共鸣术”的奇效,借他人情绪波动引动自身经络共振,连对方接触过的物件残留信息都能反推。
他闭紧的眼皮底下,那片昨夜拾来的梅瓣突然泛起暖光。
花瓣脉络里渗出血丝般的纹路,在意识中蜿蜒成河——暗河,地下暗河!
陈默喉结滚动,内劲运转的速度陡然加快。
他曾听苏清漪提过,京中地下有前朝留下的排水渠网,可此刻意识里的暗河比史料记载的更宽更深,河底青石板缝里爬满青苔,尽头处一座石殿若隐若现,殿门上方星象图的刻痕深达三寸,每颗星子都泛着冷铁的幽光。
“归墟堂。”陈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三日前柳如烟醉酒时漏出的梦话,此刻与意识里的画面严丝合缝。
他睫毛轻颤,掌心里的花瓣“啪”地碎成齑粉——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时,他恰好捕捉到石殿门楣上“影阁”二字的阴刻痕迹。
青竹的声音惊得陈默睫毛一跳。
他睁眼时已恢复惯常的温和笑意,顺手将碎花瓣扫进梅树根部:“什么事?”
“柳姑娘在花园凉亭候着,说有急事。”青竹压低声音,“她衣裳都沾了灰,头发也乱得很,像是刚从火场里钻出来。”
陈默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归墟堂的位置刚在意识里成型,柳如烟就找上门——这不该是巧合。
他理了理袖口,往花园走去时特意绕经祠堂后巷。
云娘还缩在槐树下,发辫上的红绳散成一滩血,怀里的密信却不见了踪影。
他脚步微顿,看见青石板缝里露出半截带朱砂印的纸角,嘴角便往上挑了挑。
花园凉亭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柳如烟的红衣在里面晃得人眼疼。
她见陈默进来,立刻将半张烧焦的纸片拍在石桌上。
纸片边缘还沾着黑灰,中间一行字却清晰:“双龙觉醒,至亲之血祭鼎,天命可醒。”
“影噬计划残页。”柳如烟的指尖在“至亲之血”上重重一按,眼尾的青影更深了,“我昨夜潜进别院火场,那地方早被影阁的人泼了火油,要不是我用‘缩骨功’钻进地窖,连这半张都抢不回来。”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说的‘至亲’,会不会是苏小姐?你和她有婚约,若论‘至亲’——”
陈默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连眉头都没皱。
他反手扣住柳如烟的脉门,内劲如游丝般探进去——她脉象急促,带着几丝暗涌的毒息,是火场内吸入的毒烟未清。
“柳姑娘太急了。”他抽回手,慢条斯理撩起左臂衣袖,“或许这能说明些什么。”
青鳞状的纹路从手腕蜿蜒至手肘,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柳如烟的瞳孔骤然收缩,后退半步撞在凉亭柱上:“龙气凝肤成鳞……典籍里说,真命天子降世时,龙气会在血脉里具象成鳞纹……你、你竟是——”
“或许只是巧合。”陈默迅速放下衣袖,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柳姑娘若真想帮苏小姐,该先想想影阁为何突然急于唤醒天命。”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娘的身影撞进凉亭,发辫上的红绳彻底散了,发梢沾着草屑。
她手里攥着封密函,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赵管家……被人割了舌头,扔在井边!信上写着‘下一个是你’!”
陈默接过密函时,鼻尖掠过一丝甜腻的幽香——迷魂香粉的余味。
他展开信笺,上面“下一个是你”五个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云娘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我去井边打水,看见他趴在井沿,舌头被割得只剩半截……血把井台都染红了!”
柳如烟突然扯过信笺,凑到鼻端嗅了嗅:“这墨里掺了影阁的‘追魂散’,写这信的人,右手小拇指少了半截。”她抬头时目光如刀,“赵怀仁知道你监听他和云娘的事,影阁怕他说漏嘴,所以杀人灭口。”
陈默的拇指摩挲着信笺边缘。
他早算到赵怀仁会贪得无厌,也料到影阁对“梅园隐患”的清除会从这条蛀虫开始。
此刻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连签第989日,获得“傀儡丝控术(初级)”】的金光在识海闪过,他垂眸时嘴角微扬——陷阱已成,只待鱼入瓮。
“青竹,去请府医。”陈默将密函收进袖中,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就说赵管家突发恶疾,让门房把井口封了,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他转头看向云娘,眼神温和得像在哄受惊吓的小猫,“你去给老夫人送补药,就说我让你去的。”
云娘攥着衣角跑远后,柳如烟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你早知道赵怀仁会死?”
“赵管家贪心。”陈默抽回手,望向被封的井口,“贪心的人,总容易被更贪心的人吃掉。”
暮色漫上凉亭时,陈默站在井口前。
门房刚用木板钉好的封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井内漆黑的深潭。
他摸出袖中的傀儡丝,在指尖绕了三圈——等赵怀仁醒过来,有些话,得让他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