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叫骂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来者不善。
翠儿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却仍强撑着挡在云芷床前,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您快躺下装晕吧……她们、她们下手没轻重的……”
云芷心底微微一叹,这丫头倒是忠心,只是太过怯懦。
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里,软弱便是原罪。
她伸手将翠儿拉到身后,声音平静无波:“站到我身后去。记住,从今日起,没人能再随意欺辱我们主仆。”
说话间,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砰”一声从外面推开。
冷风瞬间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当先一个穿着体面绸缎比甲、头戴银簪、容长脸面的老嬷嬷走了进来,她眼皮耷拉着,嘴角下撇,一副刻薄相。
正是继母柳媚儿的心腹徐嬷嬷。
她身后跟着两个身材粗壮、面目凶狠的婆子,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也做惯了欺压之事的下人。
徐嬷嬷三角眼在屋内一扫,看到站在床前、虽脸色苍白却脊背挺直的云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更浓的鄙夷取代。
她捏着嗓子,假模假式地行了个半礼:“老奴给大小姐请安了。大小姐既醒了,身子想必也无大碍了。夫人心慈,念您即将出阁,特命老奴带两位嬷嬷来教您几日规矩,免得您日后去了东宫,言行无状,冲撞了太子殿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话说得冠冕堂皇,语气里的轻蔑和威胁却毫不掩饰。
云芷目光冷冷地扫过三人,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淡淡问道:“哦?不知要学什么规矩?”
徐嬷嬷见她竟不似往日般畏缩害怕,心下更觉奇怪,只当她是撞坏了脑子,冷哼一声:“自然是叩拜、奉茶、回话的规矩!大小姐在乡下野惯了,怕是连怎么给贵人行礼都不会吧?”
她朝身后两个粗使嬷嬷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先教教大小姐怎么跪得标准!”
那两个婆子咧嘴露出黄牙,狞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就朝云芷的肩膀抓来,意图强行按她下跪。
动作粗鲁,毫不留情。
翠儿吓得惊叫一声,闭眼不敢看。
云芷眼底寒光一闪,不退反进,看似虚弱地抬手似乎想格挡,袖口却极快地从那两个婆子鼻端拂过。
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悄然散开。
两个婆子毫无所觉,手已触碰到云芷的衣衫,正要用力——
“哎哟!”
“嘶——好痒!”
两声怪叫几乎同时响起。
两个婆子猛地缩回手,脸上露出极度怪异的表情,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颊、脖颈、手臂。
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突然从皮肤底下钻出来,奇痒无比,难以忍受。
她们再也顾不上去抓云芷,只顾着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挠,表情痛苦扭曲,痒得原地跺脚,丑态百出。
“你们……你们怎么了?”徐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愕然地看着两个瞬间失态的婆子。
云芷轻轻拂了拂方才被触碰到的衣袖,仿佛掸去什么灰尘,语气带着一丝虚弱的诧异:“两位嬷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突发恶疾?我这芷兰苑简陋,可没什么好药能给嬷嬷们止痒。”
她说话间,悄悄将指尖一点残留的粉末弹到了徐嬷嬷的裙摆上。
徐嬷嬷又惊又怒,看着两个痒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的婆子,再看看一脸“无辜”的云芷,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这大小姐,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强自镇定,厉声道:“定是这破院子不干净!生了什么腌臜东西!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两个婆子早已痒得魂飞魄散,听得这话,如蒙大赦,也顾不得礼节,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屋子,在外面的冷风里继续抓挠惨叫。
徐嬷嬷脸色青白交加,狠狠瞪了云芷一眼,色厉内荏地道:“今日便罢了!大小姐好自为之,规矩总是要学的,改日老奴再来!”
说完,生怕那莫名其妙的“痒病”传染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转身快步离去,还下意识地拍打着自己的裙摆。
看着三人狼狈离去的身影,翠儿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颤声问:“小、小姐……她们,她们怎么了?”
云芷走到桌边,看着那碗冰冷的馊粥,语气平淡:“许是坏事做多,遭报应了吧。”
她心下冷笑,不过是点改良版的“痒痒粉”,用料粗糙,效果却立竿见影。对付这些仗势欺人的奴才,正好。
经此一闹,短时间内,那些魑魅魍魉该不敢轻易上门了。
她转向犹在震惊中的翠儿,问道:“翠儿,我这芷兰苑,平日就只有你一人伺候?”
翠儿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神色黯然:“回小姐,原本夫人是派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粗使婆子过来的,但她们看小姐您……不得宠,活计又重,月钱还总被克扣,便都托关系调走了。只有奴婢是跟着您从乡下回来的,没地方去……”
云芷目光扫过冷灶孤灯,破窗烂椅,又问:“那我们的吃穿用度呢?份例是多少?”
翠儿闻言,眼圈又红了,低声道:“份例……按理说大小姐您每月应有月银五两,四季衣裳各四套,首饰头面若干,每日餐食也该有两荤两素一汤……可、可实际上,月银从未足额发放过,衣裳都是二小姐挑剩的旧衣,首饰更是没有……餐食,您也看到了……”
她指着那碗馊粥,声音哽咽。
云芷沉默地听着,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
冷风扑面而来,院中景象荒凉,杂草丛生,落叶堆积,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家什,一口井台也布满青苔,显是久未使用。
与她记忆中,昨日回府时偶然瞥见的、庶妹云瑶所居的“锦绣阁”的飞檐画角、繁花似锦,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父亲的……其他子女,待遇如何?”云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翠儿怯生生道:“二小姐云瑶的锦绣阁里,听说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簪玉镯,连身边的丫头都比咱们吃得好……三少爷云枫更是跋扈,前几日才因为一匹骏马不合心意,当街抽打了马贩子,老爷也只是笑笑说他年少气盛……”
云芷轻轻阖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最后一丝迷茫彻底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冷然。
好一个嫡庶悬殊!好一个宠妾灭妻!好一个薄情寡义的父亲!
原主在这家里,竟是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
替嫁冲喜?只怕冲喜是假,让她这个嫡女彻底消失,给柳媚儿的儿女腾路才是真!
还有她身上这毒……与柳媚儿脱不了干系。
甚至原主生母苏清婉的早逝,恐怕也另有隐情。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她心底缓缓滋生。
她既然来了,占了这具身子,那么原主所受的屈辱,她便要一一讨回!
那些欠了债的,一个都别想跑!
“翠儿,”她转身,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目光却沉静如水,“从今天起,把腰杆挺直了。只要我还在一天,便不会再任人作践。”
翠儿望着小姐那双深不见底、却莫名让人安心的眼眸,怔怔地点了点头。
虽然依旧害怕,但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