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的落网，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清源”行动指挥部内，气氛在短暂的振奋后，很快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赵德明这只“白手套”所牵扯出的线索，远比预想的更为庞杂，而边境那头，“泥鳅”依旧如同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省厅看守所特审室内，赵德明穿着橙色的马甲，蜷缩在审讯椅上，往日精心打理的头发如今像一团枯草。他眼神涣散，却又在涣散深处隐藏着一丝狡黠的精明。主审官换成了总队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预审，语调平稳，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
“赵德明，这些账户，这些转账记录，你不会告诉我，都是你搞文化投资赚来的吧？”老预审将一沓银行流水推到他面前，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赵德明喉结滚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翕动着：“我…我承认，有些账目是不太规范，但…但那都是生意上的往来，有些是帮朋友周转…”
“帮朋友周转？”老预审冷笑一声，拿起一张标注着“Ω-7”的转账凭证复印件，金额高达八位数，“哪个朋友需要你如此‘慷慨’？而且，为什么这笔钱最终流入了一个与你公司业务毫无关联的海外离岸账户？这个账户的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赵德明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心理清楚，这些资金流向是铁证，无法抵赖。但他更清楚，一旦松口，牵扯出的将是什么量级的人物，那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他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是硬扛到底，赌对方掌握的证据不够全面？还是部分交代，争取个“重大立功”？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他采用拖延战术，声音嘶哑。
“时间？”老预审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赵德明，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你的时间不多了。‘泥鳅’现在自身难保，你指望他捞你？还是指望你背后那些人？别忘了李坎是怎么进来的！他们现在想的，是怎么把自己撇干净，甚至让你永远闭嘴！”
“闭嘴”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赵德明最敏感的神经。他想起了李坎的突然落网，想起了那个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我…我说！但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还有我的家人！”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一些看似关键、实则经过精心筛选的信息，主要指向一些已经暴露或级别较低的“关系”，对于那个真正的核心，那个“Ω”符号最终指向的阴影，他依旧讳莫如深，言辞闪烁。
监控室内，沈青云看着屏幕里赵德明那副既想求生又不敢彻底背叛的纠结模样，对身边的陈涛低声道：“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也在为自己留后路。不急，慢慢熬。把他交代的这些点全部查实，形成交叉证据链。同时，加强对他的心理攻势，把他家人的近况，‘不经意’地透露给他，要让他感受到，除了我们，没人能保护他和他的家人。”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瑞丽，追捕工作陷入了僵局。“泥鳅”仿佛人间蒸发，所有已知的线索都断了。追捕小组的成员们顶着湿热的气候和蚊虫的叮咬，日夜不停地排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灼。
副支队长是个黝黑精悍的汉子，名叫郑闯，此刻正蹲在路边，就着矿泉水啃压缩饼干。他盯着地图上被反复标记的区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妈的，这老狐狸，难道真能插翅膀飞了？”
一个年轻的侦查员小跑过来，递上一瓶驱蚊水：“郑队，擦点吧。刚才我们又走访了附近的几个摩托车行和黑车司机，还是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郑闯接过驱蚊水，胡乱抹在脖子上，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地图。“他肯定没走远，或者说，他还在等什么。这种老江湖，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定还有我们没掌握的隐秘通道或者接应点。”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换个思路！不去找‘泥鳅’本人，去找那些可能为他提供帮助的‘地头蛇’！查查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的、出手阔绰的外来人员，在打听非正常的出境渠道！还有，重点监控那些看似普通、实则可能被利用来进行短期藏匿的民宿、仓库，甚至是……废弃的宗教场所！”
郑闯的直觉和经验，为陷入停滞的追捕打开了一条新的缝隙。
省厅指挥部，沈青云站在电子地图前，目光在代表省城和瑞丽的两个光点之间来回移动。赵德明这边需要持续施压，深挖细节；“泥鳅”那边则需要更强的力量和更精准的指挥。他感到一种双线作战带来的精力拉扯。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高振邦厅长的专线，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最新进展和面临的困境。“厅长，赵德明开口了，但还在耍滑头。边境那边，‘泥鳅’踪迹全无，追捕压力很大。我请求，加强边境追捕组的力量，尤其是增派熟悉当地情况、有丛林山地追踪经验的干警，同时，协调边防、国安等部门，提供更广泛的情报支持。”
高振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果断回应：“可以！我马上协调！你需要什么人，直接列名单给我。记住，沈青云，两条线都不能放松，赵德明是撬开保护伞的关键，‘泥鳅’是必须铲除的祸根！省厅的资源，优先保障‘清源’行动！”
有了厅长的全力支持，沈青云心中稍定。他刚放下电话，政委吴国忠就又“恰好”踱步走了进来，手里依旧端着那个紫砂杯。
“沈总，还在为边境的事发愁？”吴国忠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要我说啊，这‘泥鳅’能在边境线上跟我们捉这么久迷藏，恐怕不光是靠他自己吧？那边情况复杂，三教九流，盘根错节，有些力量，不是我们公安一家能轻易撼动的。”他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意有所指，“有时候，步子太大，容易扯着……是不是可以先集中精力，把省城这边赵德明的案子办成铁案？那也是大功一件嘛！”
沈青云听出了他话里的“劝退”之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谢吴政委提醒。不过，除恶务尽，这是原则。‘泥鳅’不归案，走私通道就可能死灰复燃，保护伞也难以根除。省城和边境，两手都要硬。至于其他的…我相信，在法治面前，没有什么力量是不可撼动的。”
吴国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呵呵一笑：“年轻就是有冲劲！好，好！那你忙，注意身体。”他放下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再次端着茶杯离开。
沈青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冷。吴国忠几次三番的“提醒”，看似关心，实则更像是一种试探和施压。这让他更加确信，“清源”行动触及的利益网络，其深度和广度，可能远超最初的预估。
深夜，沈青云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宿舍。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瘫坐在沙发上，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他女儿小雪打来的视频电话。沈青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才按下接听键。
屏幕里，女儿扎着马尾辫，小脸粉嘟嘟的，背景是家里的书房。
“爸爸！”女儿清脆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想你了！你看，这是妈妈给我买的新裙子，好看吗？”她对着镜头转了个圈。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沈青云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好看，我闺女穿什么都好看。”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笑意，“爸爸最近工作忙，忙完了就回去陪你，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拉钩！”女儿伸出小手指，对着屏幕。
沈青云也笑着伸出小手指，隔着屏幕，完成了一个温暖的约定。
“爸爸，你好像瘦了，黑眼圈好重哦。”女儿凑近屏幕，小眉头皱了起来，“你要记得吃饭，早点睡觉哦！”
“好，爸爸记住了。”沈青云心中暖流涌动，“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又聊了几句，女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沈青云靠在沙发里，闭上眼，女儿的笑脸和那句“你要记得吃饭”还在脑海中回荡。这片刻的天伦之乐，是他在冰冷残酷的斗争中，最珍贵的精神慰藉。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时，目光中的疲惫已被坚定的光芒取代。为了女儿，为了千千万万个家庭，他必须走下去，将这迷雾驱散，将微光汇聚成照亮黑暗的炬火。他起身，走向书桌，再次摊开了“清源”行动的卷宗。长夜未尽，战斗仍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