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闷而肃杀的号角声,如同来自深渊的巨兽咆哮,撕裂了明州城寂静的夜空,也狠狠撞碎了苏府内刚刚凝聚起的反击气势。
港口方向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血液几乎冻结。
三艘巨大的黑色帆船,无视一切港口规则,蛮横地撞沉阻拦的船只,强行靠岸!无数黑衣人正蜂拥而下!
这不是官军,不是海匪,而是比两者更加可怕、更加不可理喻的存在——潜渊阁!他们竟以如此霸道、如此毫不掩饰的方式,直接降临!
“快!关闭所有门户!所有人拿起武器!上墙防御!”苏清婉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尖利,却依旧保持着最后的镇定,一道道指令急促发出。苏家护院和刚刚被密码册力量暗中调回的部分“海鹰”精锐,迅速行动起来,刀出鞘,箭上弦,据守各处要道和高墙。
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面对那未知的、散发着冰冷杀意的黑色洪流,苏家的防御显得如此薄弱。
慕容文远将吓得瘫软的阿拉义交给下人看管,快步登上府中最高的一处望楼,苏清婉紧随其后。
只见远处港口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喊杀声和惨叫声,显然潜渊阁的人正在清理港口障碍,或者说……在进行一场冷酷的示威。那三艘巨大的黑帆船如同三座移动的堡垒,沉默地矗立在火光背景中,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苏清婉声音干涩,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栏杆。
“是冲它来的。”慕容文远摸了摸怀中的双凤玦,玉玦此刻烫得惊人,仿佛在共鸣,在预警,“也可能……是冲我来的。”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他们选择如此大张旗鼓,一是示威,震慑所有敢于窥探或阻碍他们的人;二来,或许说明他们已不耐烦暗中搜寻,打算直接以绝对力量碾压,强行夺取想要的东西。”
“我们……能挡住吗?”苏清婉问出了一个她几乎知道答案的问题。
慕容文远沉默地看着那些如同潮水般涌下码头、开始向城内推进的黑衣人队伍,他们纪律森严,行动无声,却散发着比之前那个杀手更加浓郁的死亡气息。这绝不是苏家护院和少量私兵能够抗衡的力量。
“硬抗只有死路一条。”慕容文远沉声道,“必须拖延时间,寻找生机。”
他猛地转身:“大小姐,立刻派人去府衙和市舶司!不管用什么借口,求援!就说有不明海盗或乱党袭击港口,城中大乱!哪怕他们不敢真与潜渊阁对抗,官方势力的介入也能制造混乱,拖延时间!”
“好!”苏清婉立刻吩咐下去。
“另外,”慕容文远目光锐利,“立刻将二叔‘请’到灵堂看管起来!潜渊阁若真与他有勾结,他或许能成为一个人质或谈判筹码!”
命令迅速执行。早已失魂落魄的苏承宗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就被拖到了灵堂,面如死灰。
然而,派往府衙和市舶司的人很快仓皇回报:两条通往官府的主街已被黑衣人封锁!根本无法通过!对方显然早有准备,隔绝了外援!
最后的希望似乎也被掐灭。
沉重的撞门声开始从苏府正门方向传来!伴随着冰冷整齐的脚步声,黑衣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
“顶住!用檑木滚油!”苏清婉在墙头指挥,声音嘶哑。
箭矢从墙头射下,却大多被黑衣人用奇特的盾牌挡开。他们并不急于强攻,而是开始有组织地包围苏府,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酷戏谑,更让人绝望。
慕容文远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所有可能的手段。密码册的资源远水难救近火;“海鹰”主力分散在外;双凤玦……他根本不知如何主动使用其力量,反而担心强行催动会引来更可怕的后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奇异的乐声忽然从黑衣人后方传来。
那乐声非丝非竹,空灵缥缈,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感,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源于九幽之下。
包围苏府的黑衣人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四名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抬着一顶轻纱垂落的软轿,踏着诡异的步伐,无声无息地来到苏府大门前。轿旁,跟着一个身穿深紫色繁复长袍、面白无须的老者,刚才那奇异的乐声似乎便是由他手中一柄玉尺敲击掌心发出。
软轿停下,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黑衣人都单膝跪地,低头不敢仰视。就连那紫袍老者也微微躬身,态度恭敬。
轿中,一个听不出年纪、慵懒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清晰地传入府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座亲临,只取两物:异世之魂,同心玉玦。闲杂人等,退散可活。”
异世之魂!同心玉玦(双凤玦)!
对方的目标明确无比,就是慕容文远和双凤玦!而且对其来历和能力知之甚深!
苏清婉脸色惨白,却猛地挡在慕容文远身前,对着墙外颤声却坚定地喊道:“此间只有苏家子弟与眷属,不知阁下所言何物!此处乃大宋治下,尔等强闯民宅,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轿中之人轻轻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漠然与讥诮,“凡俗律令,于我如浮云。既然不肯交……”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便……自己取吧。”
话音落下,那紫袍老者抬起玉尺,轻轻一挥。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苏府厚重的包铁大门上!
“轰——!!”
巨响震耳欲聋!那足以抵挡寻常冲车的大门,竟在这一挥之下,剧烈扭曲,门闩断裂,轰然向内倒塌!
烟尘弥漫中,露出了门外如同鬼魅般的黑色阵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苏家之人。
实力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慕容文远看着那倒塌的大门,看着身后苏清婉绝望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灵堂方向隐约的哭声,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猛地冲上心头!
他不能死!苏家不能亡!
他猛地掏出怀中灼热的双凤玦,将其高高举起!虽然不知如何使用,但这是他唯一的、最后的凭借!
“你们要的是这个吗?!”他对着轿子方向大吼,“有本事就来拿!”
双凤玦在夜色中流转着神秘的光华,似乎感应到他强烈的情绪,嗡鸣声大作,散发出的光芒越发耀眼。
轿中传来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意外。
那紫袍老者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贪婪:“果然是‘钥匙’!而且能量如此活跃!太好了!”
他再次举起玉尺,这一次,目标直指慕容文远!一股更加恐怖的无形力量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却浑厚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突然从街道另一端响起!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股平和却坚韧的力量,瞬间冲淡了那凝重的杀意。
只见静心庵的慧明师太,手持念珠,缓步从黑暗的街角走来。她身后,只跟着那个小尼姑,看似渺小,却毫无惧色地走向那恐怖的黑色阵营。
“此乃红尘俗地,非是尔等‘秘境’。”慧明师太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顶软轿,“强行索取,有违天道。还请阁下,率众离去。”
轿中沉默了片刻,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了一丝玩味:“我道是谁,原来是被逐出‘星殿’的叛徒。怎么,躲在这穷乡僻壤,就想阻我潜渊阁行事?”
慧明师太面色不变:“贫尼只知,此地不该有尔等踪迹。”
“呵,螳臂当车。”轿中之人轻嗤一声,“拿下她。取玉,夺魂。”
紫袍老者狞笑一声,玉尺再挥,一股更加阴冷的力量直扑慧明师太!
慧明师太双手合十,念珠散发出柔和白光,形成一个护罩,堪堪挡住这一击,但身形却晃了一晃,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显然,她并非对方敌手,只是在勉力支撑!
但她的出现,无疑为苏家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慕容文远看得心急如焚,他知道慧明师太撑不了多久!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看着手中嗡鸣不止、光芒越来越盛的双凤玦,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涌入脑海——既然此玉能连通两个世界,能否强行催动它,哪怕只是制造一场巨大的混乱?
他不再犹豫,将所有意念集中,疯狂地想着现代世界,想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想着一切与此世截然不同的景象!同时,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抹在了双凤玦之上!
“以我之血,以我之魂!开!”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双凤玦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光芒并非扩散,而是扭曲、旋转,仿佛在慕容文远身前强行撕裂开一个不断扭曲、极不稳定的光之旋涡!
漩涡之中,景象诡谲万分!时而闪过冰冷的钢铁巨兽(汽车),时而掠过刺目的霓虹灯光,时而传出模糊而嘈杂的奇异声响(现代都市噪音)!
一股混乱、狂暴、与此世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轰然爆发!
首当其冲的紫袍老者闷哼一声,手中的玉尺竟出现道道裂纹!他骇然地看着那扭曲的光涡,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时空乱流?!你竟敢强行撕裂?!疯子!”
那顶软轿也剧烈晃动了一下,轿中之人发出一声惊怒的低吼:“阻止他!”
所有黑衣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呆了,阵型出现瞬间的混乱。
慧明师太也惊讶地看着慕容文远和那光涡,眼中闪过复杂光芒。
“就是现在!”慕容文远对着苏清婉等人大吼,“从后门走!快!”
苏清婉瞬间反应过来,虽震惊于眼前的异象,却毫不迟疑,立刻下令:“所有人!从后门撤退!去码头!上海鹰的船!”
苏家众人如梦初醒,护着女眷,仓皇向后门涌去。
慕容文远则死死撑着那不断扭曲、似乎随时要崩溃的光涡,巨大的能量反噬让他七窍都开始渗血,但他依旧疯狂地输出意念,维持着这通往异世的裂缝!
潜渊阁的黑衣人试图绕过光涡追击,却被那混乱的时空能量撕碎了好几人,一时间竟不敢靠近!
“废物!”轿中之人怒喝一声,似乎亲自出手了。一股更加恐怖的力量压向光涡,试图将其强行抚平。
慕容文远压力倍增,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碎了!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的瞬间,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从斜刺里冲出,猛地扑向那紫袍老者!
是苏承宗!他不知道何时挣脱了看守,此刻状若疯魔,手中举着一把匕首,嘶吼着:“你们答应过我的!苏家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做着掌控苏家的美梦,甚至愚蠢地攻击潜渊阁的人!
紫袍老者正在全力对抗时空乱流,猝不及防,竟被苏承宗一刀刺中肋下!
“蝼蚁!”紫袍老者暴怒,反手一掌,狠狠拍在苏承宗天灵盖上!
苏承宗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毙命,眼睛瞪得滚圆,似乎死不瞑目。
但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让紫袍老者的力量一滞!
慕容文远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最后力气,将狂暴的时空能量猛地推向软轿方向,然后整个人脱力向后倒去!
那扭曲的光涡失去控制,轰然爆炸!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冲击波将无数黑衣人掀飞,连那顶软轿也被震得帘幔碎裂,向后滑出数丈!
整个街道一片狼藉,烟尘弥漫。
当白光散尽,场中只剩下狼藉的景象和呻吟的黑衣人。那紫袍老者嘴角溢血,衣衫破碎,狼狈不堪。软轿的帘子被扯掉一半,隐约露出里面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似乎也受了些震荡。
而慕容文远和苏家众人,以及慧明师太,已然不见踪影!
只有慕容文远脱力倒下前,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枚双凤玦,因能量耗尽而光芒黯淡,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紫袍老者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枚玉玦,又看看慕容文远消失的方向,脸上首次露出惊惧之色:“阁主……那时空乱流……”
轿中之人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慵懒,却多了一丝凝重和……兴趣:
“有趣……果然是天选的‘钥匙’……竟然能凭意志短暂撕裂界障……虽然粗糙得可笑……”
他顿了顿,吩咐道:“收拾干净。他们跑不远。封锁全城,出海通道。那‘钥匙’和玉玦,本座……要定了。”
“那……那老尼姑?”紫袍老者问道。
“星殿的叛徒……一并处理了。”声音冰冷无情。
黑色的潮水再次开始涌动,一张更大的网,悄然撒向看似逃脱的猎物。
而此刻,慕容文远正被苏清婉和另一个身影搀扶着,在黑暗的巷道中踉跄奔逃。剧烈的头痛和脱力感几乎让他昏迷,但他强撑着。
搀扶他的另一个身影,身形高大,带着淡淡的酒气。
是那个神秘的醉汉!
他瞥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慕容文远,咂了咂嘴:“啧,小子,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还净会惹大麻烦……不过,刚才那一下,够劲儿!”
逃出生天,只是暂时的。
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