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市舶司提举公廨的刺杀事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荡开。尽管文远下令封锁消息,但如此动静岂能完全掩盖?次日,知府周永年便亲自前来“探视”,言语间满是关切与愤慨,誓言定要严查凶手,维护地方安宁,其表演可谓滴水不漏。
文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与之虚与委蛇。他深知,没有确凿证据,根本动不了周永年这条地头蛇,更遑论其背后的蔡京。眼下最重要的,是消化此次刺杀带来的冲击,并加快自己的布局。
他借着遇刺的由头,以“整饬防务、清查内奸”为名,进一步加强了对市舶司的控制,尤其是对仓库、账目、船引核发等关键环节的监管。同时,他授意苏玲珑,将遇刺的消息通过特定渠道散播出去,重点渲染刺客所使用的制式弩箭和身上的“夜枭”标记——这虽不能直接指证蔡京,却足以在舆论上给其施加压力,也让杭州乃至东南官场那些观望者看清蔡京一党的狠辣手段。
然而,就在文远于杭州艰难打开局面之时,远在明州的苏府,也迎来了不速之客。
这日午后,一队身着禁军服饰、手持枢密院勘合的人马,突然闯入苏府,声称奉密旨,核查苏家产业及海商同盟账目,态度倨傲,不容置疑。为首者是一名面带戾气的年轻武官,姓胡,眼神扫过苏府女眷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清婉强压怒火,出面周旋。她深知,这所谓的“密旨”核查,不过是蔡京借着朝廷名义,进行的又一次打压与试探,目的便是搅乱明州,让文远后方失火。
“胡指挥使,苏家产业账目,皆可公开查验。只是海商同盟乃众多商户联合自治,其账目并非苏家私产,恐需与各成员东主商议……”清婉试图据理力争。
“商议?”那胡指挥使嗤笑一声,打断道,“苏大小姐,本官奉的是皇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说一个商贾同盟,便是你这苏府,又有何处查不得?休要啰嗦,速将账册、库房钥匙交出,否则,便是抗旨!”
他身后兵丁闻言,立刻按刀上前,气势汹汹。府中护卫亦怒目而视,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廊下响起:
“皇命自然不可违。只是不知这位大人,是要查账,还是要抄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明月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脸色因前些日子的风寒尚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眼神平静无波,竟隐隐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那胡指挥使显然没料到会有一个弱质女流敢如此质问,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是何人?此地岂有你说话的份!”
“民女苏明月。”明月微微福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苏家次女。大人既要查账,民女愿协助清点。只是苏家世代经商,恪守本分,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举。大人奉旨而来,想必也会依律行事,不会行那扰民、毁物之举,以免……污了圣听,损了官声。”
她这番话,看似柔顺,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了苏家的清白,又暗示对方若行为过激,便会将事情闹大,传到皇帝耳中。那胡指挥使不过是个执行命令的爪牙,哪里敢担“污了圣听”的罪名?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苏清婉见状,立刻接口道:“二妹说得是。胡指挥使,请随我来账房。所有账册,皆可查阅。只是库房重地,关系各家货主财物,需有完备手续方可开启,这也是市舶司的规矩,还望大人体谅。”
她顺势将市舶司的规矩抬了出来,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胡指挥使狠狠瞪了明月一眼,心知今日难以用强,只得冷哼一声:“带路!”
一场险些爆发的冲突,被明月看似柔弱却坚定的干预,暂时化解。然而,谁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这队人马驻扎在明州一日,苏家与同盟便一日不得安宁。
消息很快通过密信传到了杭州。
文远看着清婉信中描述明月挺身而出的情景,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更多的则是滔天的怒火!蔡京此举,已是毫无底线,竟将手伸向了内宅女眷!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乱颤。
“姑爷……”常五担忧地看着他。
文远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给易卜拉欣去信。”他睁开眼,声音冰冷,“让他‘不小心’将我们扣着那个北方首领的消息,透露给泉州港的市舶太监知道。”
他要将水搅浑。蔡京在朝中并非没有政敌,尤其是那些与宦官集团关系密切的对手。那个北方首领涉及“前朝遗宝”和蔡京的私下勾当,一旦消息泄露,必然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兴趣和争夺,足以让蔡京焦头烂额一阵子。
“另外,”文远看向常五,眼神锐利,“让我们在汴京的人,开始散布消息,就说蔡相为国操劳,连东南海商赘婿的家眷都‘关怀备至’,真是……体恤下情啊!”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舆论,反将蔡京一军!
做完这些安排,文远走到窗边,望向明州的方向。雨水敲打着窗棂,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明月……再等等,我绝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两处风波,隔空呼应。这场跨越州府的博弈,已然进入了更凶险、更复杂的阶段。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