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皇宫里的遗忘角落。
当苏晚晚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像扔一块破布般扔进一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大通铺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屋子里挤了二三十个女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像一群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馊饭、疾病和绝望,将她们的生气一丝丝抽干。看到苏晚晚这个“新人”进来,她们只是漠然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各自蜷缩回自己的角落,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消耗掉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苏晚晚分到的,是靠门边最差的一个铺位,冷风呼呼地从门缝里灌进来。一张薄薄的、甚至能摸到几根扎人干草的草席,一条散发着浓重酸味的破旧被子,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她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啜泣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从浣衣局的小宫女,到六皇子宫里的掌事,再到掖庭的罪奴。
她的人生,在短短几个月里,坐了一趟比前世最刺激的过山车还要惊心动魄的体验。
苏晚晚把脸埋进那条味道一言难尽的被子里,肩膀无声地耸动,不知是哭是笑,像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她想起了萧衍。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晚晚不敢再想下去。
算了,不想了,想也没用。
既来之,则安之。
她苏晚晚,上辈子能从一个社畜卷成小组长,这辈子,就算是掖庭罪奴,她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挣个“优秀员工”!
打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
苏晚晚给自己灌了一大碗滚烫的心灵鸡汤,然后抱着被子,在周围麻木的眼神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不亮,苏晚晚就被一阵尖锐的锣声和竹鞭抽在木床上的声音惊醒。
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嬷嬷,拿着一根长长的竹鞭,挨个铺位地抽打。
“都起来!死人了吗!今天的活要是干不完,谁也别想吃饭!”
苏晚晚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混在人群中,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来到了院子里。
她分到的活,是清洗宫里所有宫殿换下来的恭桶。
当看到那堆积如山,散发着冲天臭气的木桶时,苏晚晚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昨晚那点清汤寡水给吐出来。
由不得她多想,管事嬷嬷的鞭子,已经带着风声,抽在了她脚边的地上。“新来的,看什么看!还不快动手!想偷懒不成!”
苏晚晚不敢怠慢,连忙抢过一个半秃的刷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英勇就义般冲向了那座“屎山”。
她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一整天,苏晚晚都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刷洗、冲水、搬运。
她的手,很快就被冰冷的井水和粗糙的木桶边缘,磨得又红又肿,好几处都破了皮,渗出血丝,疼得钻心。
到了晚上,领到的是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块硬得能当石头的黑面馒头。
苏晚晚饿得眼冒金星,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了,狼吞虎咽地吃完,就立刻瘫倒在自己的草席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
半个月后,苏晚晚已经瘦了一大圈,但眼神却比刚来时更亮了。
她利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悄悄收集了烧火剩下的草木灰。她记得,草木灰溶于水是碱性的,有去污能力,再混合上皂角,效果会更好。她每天偷偷藏一点材料,在别人都睡下后,借着月光在院子角落里反复试验。
这天,她终于调配出了一种去污能力极强的糊状“强效清洁剂”。当她将那糊状物抹在污秽不堪的恭桶上,再用刷子轻轻一刷,污垢竟奇迹般地脱落了,效率比之前高了三倍不止!
管事嬷嬷巡视时,恰好看到苏晚晚已经刷完了一大排,木桶干净得像新的一样。她狐疑地走过来,拎起一个闻了闻,不仅没臭味,反而有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你这怎么弄的?”
苏晚晚低着头,恭敬地把自己的“发明”演示了一遍。
管事嬷嬷眼睛一亮,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效果是实打实的。她一把抢过苏晚晚手里的瓦罐,丢给她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馒头,厉声道:“这东西不错,以后你就专门弄这个,活干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从此,苏晚晚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点。
这天,她正在院子的角落里,捣鼓她的“新配方”,试图从一些废弃的花瓣里,提取出一点香精,来改善一下掖庭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福公公。
掖庭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随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只有苏晚晚,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她那个捣药的石杵,脸上还沾着一点草木灰,像只受惊的小花猫。
“苏……姑娘。”福总管看到她的模样,顿了一下,还是用了以前的称呼,“陛下,宣你觐见。”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晚晚低着头,跪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不敢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苏晚晚。”
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在掖庭,过得如何?”他淡淡地问,听不出喜怒。
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道送命题啊!
说好?那不是欺君吗?说不好?那不是在抱怨皇恩浩荡吗?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陛下,奴婢……奴婢很好。掖庭的活,能磨练心性,奴婢每日反思己过,受益匪浅。”
“呵。”皇帝忽然轻笑了一声,“倒是很会说话。”
苏晚晚吓得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当场去世。
御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在苏晚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皇帝终于再次开口。
“朕今日叫你来,是因为衍儿。”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他给朕写了封信,说你之前在浣衣局,救他于危难;在冷宫,舍命护他周全;在翠微居,临危不惧,智斗奸佞。他说,你才是扳倒丽妃和三皇子的首功之臣,不应在掖庭受苦。”
苏晚晚的脑子,嗡的一声。
那个傻小子!他疯了吗?!这种时候跳出来邀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你觉得呢?”皇帝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苏晚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她缓缓抬起头,迎向了皇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陛下。”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坚定,“六殿下他,宅心仁厚,重情重义,是念着奴婢往日的一点微末情分。奴婢所做一切,都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在掖庭,很好,这是陛下给奴婢的恩典,奴婢感激不尽。”
她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苏晚晚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手心,全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悠长的,复杂的叹息。
“你……”皇帝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疲惫,和一丝赞许,“你很好。”
“像,太像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苏晚晚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福总管连忙上前,将苏晚晚扶了起来。
“福安。”皇帝唤道。
“老奴在。”
“你去尚宫局传旨,就说,罪奴苏氏晚晚,思过期间,表现尚可。着,调入御膳房,当个烧火宫女吧。”
烧火宫女?!
御膳房!!!
苏晚晚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皇宫的伙食中心!是所有美食的汇聚地!虽然烧火宫女也是底层,但起码……能吃饱饭了啊!说不定,还能偷吃到御厨不要的边角料!比如烤鸭的皮,炖鸡的腿,刚出炉的点心渣……
幸福来得太突然,苏晚晚差点没绷住,当场笑出声来。
她强忍着狂喜,再次跪下,激动到声音都发颤,重重地磕头。
“奴婢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的。
从地狱难度的掖庭,跳槽到美食天堂御膳房,这简直是职场生涯的巨大飞跃!
她的咸鱼人生,好像……又有了那么一点点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