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脚下像生了根,再也挪不动分毫。
眼前这处处透着熟悉、又处处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庭院,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凉了下来。她之前那些作天作地的小心思,那些对歪脖子柳树的执着,对宽大秋千的向往,原来不过是亲手递上的图纸,而萧衍,是那个最尽职尽责的工匠,不仅完美复刻,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他不是不懂她,他太懂了。他精准地捕捉到她每一个小小的念想,然后用这些念想,编织成一张更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网。
“喜欢吗?”萧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邀功似的雀跃,“我让人在池子里多放了些青石,锦鲤们可以躲在下面。那片果林,都是从京郊最好的庄子里移来的,明年春天就能开花,秋天你就有吃不完的果子。”
苏晚晚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她还能说什么?说不喜欢?未免矫情,这院子完美戳中了她所有关于养老生活的幻想。说喜欢?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对这个华美的囚笼满意至极吗?她咽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淡定模样,缓缓点了点头:“王爷费心了。”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萧衍眼底的星火。他唇边的笑意未变,可周身那股热切的期盼却悄然散去,只余下沉沉的压迫感。他没再纠结于称呼,而是牵起她的手,强硬地拉着她往前走。“你的院子在东边,离我的主院最近,我让人打通了,只隔着一道月亮门。”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你院里伺候的人,我也都给你挑好了。”打通了?只隔着一道门?苏晚晚被他拽着,脚步踉跄,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在回响。这跟睡一个院子有什么区别!
很快,他们便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前,门口已候着一排丫鬟婆子。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一袭翠绿襦裙,身姿窈窕,容貌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透着机灵劲儿。
“奴婢绿柳,携众仆婢,参见王爷,参见苏姑娘。”少女的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行礼的姿态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挑不出一丝错处。苏晚晚心头警铃大作,眼前这少女,从容貌到举止,再到那恰到好处的恭顺,无一不透着一股精心打磨过的完美,像极了话本子里那种专门为主母排忧解难(或者制造麻烦)的顶级丫鬟。
“起来吧。”萧衍淡淡开口,随即转向苏晚晚,语气柔和下来,“绿柳是内务府特意拨给我的人。”她看向绿柳,绿柳也正微笑看她,那笑容温婉恭顺,无懈可击。
“苏姑娘,您一路劳顿,奴婢已备好热水和新衣,您先沐浴更衣,可好?王爷特意吩咐尚衣局为您赶制了四季衣裳,料子都是江南新贡的云锦。”绿柳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苏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半新不旧的宫女服,再看看眼前这阵仗,忽然觉得,自己这条咸鱼,可能要被强行裹上面粉,扔进油锅里炸成金黄酥脆了。
“不必了。”苏晚晚摆了摆手,用一种极其疲惫的语气说,“我累了,先躺会儿。那个秋千,现在能坐吗?”绿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萧衍却立刻道:“当然能。来人,去取软垫和薄毯来。”于是,在靖王府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这位传说中得了王爷无尽宠爱的“苏姑娘”,连口水都没喝,新衣服都没换,就直奔后院,一屁股坐上了那崭新的秋千,双脚离地,轻轻晃荡起来,一副“天塌下来也别耽误我摸鱼”的架势。
绿柳捧着新沏的热茶,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她精心准备的一系列流程,全被这位主子不按常理的出牌给打乱了。
苏晚晚晃悠了一会儿,目光扫到院角,那里竟然也砌了一个崭新的土窑,比宫里那个还大。她眼睛一亮,从秋千上跳下来,拍了拍手:“走,烤红薯去!”“苏姑娘,不可!”绿柳立刻上前一步拦住她,脸上带着为难和劝诫,“这等粗活,怎能劳您动手?烟熏火燎的,仔细伤了您的皮肤和眼睛。厨房里备着上好的桂花糖糕和杏仁酪,您若饿了,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苏晚晚看着她:“怎么,我想做什么,还要你同意?”说完,她转身就走,重新坐回秋千上,静静的看着绿柳。绿柳慌忙跪下:“姑娘恕罪,奴婢全听姑娘安排!”
萧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非但没觉得苏晚晚不懂事,反而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得紧。她不是在抗拒,她只是懒。懒得计较,懒得争辩,只要能让她舒服地待着,她什么都可以接受。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走上前,亲自从丫鬟手里接过薄毯,盖在苏晚晚身上,柔声问:“还想要什么?”苏晚晚闭着眼睛,感受着秋千的晃动,闻着空气中陌生的花香,慢悠悠地开口:“想在秋千旁边,再摆一张能躺的软榻。石凳太硬,硌得慌。”
“好。”
“躺着的时候,得有人在旁边给我念话本子,我自己看书费眼睛。”
“好。”
“还得有人给我剥葡萄皮,吐葡萄籽。”
“好。”
萧衍一一应下,声音里满是纵容。他以为她终于认命,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给予的一切。
可他不知道,苏晚晚此刻心里想的是:行,那就比比看。是你先腻了这只养不熟的肥雀,还是我先在这金笼玉瓦里,烂成一滩连自己都懒得动的泥。
绿柳端着点心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尊贵的王爷正半蹲在秋千旁,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为那个躺在秋千上的女子调整着毯角。而那女子闭着眼,连一丝一毫的回应都懒得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