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并未动怒,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他只是那么安静地望着她,眼神平静得宛如一潭深冬的寒水,不起半
点波澜。可苏晚晚却觉得,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那目光所及之处,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你说什么?”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起伏,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阿姐,你再说一遍。”
苏晚晚的喉咙发干,她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将秦芳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又复述了一遍。末
了,到底还是心虚,补上一句:“秦芳年纪大了,许是……许是眼花看错了。”
她说完,书房里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忽然动了,他缓缓地,站起身,用手抚了抚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笑了。那是一种
极其古怪的笑,无声的、只牵动了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眼花?”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不,她没有眼花。”
他走到苏晚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梦
呓:“阿姐,你知道吗?她只有在父皇来的时候,才肯抱我。她的护甲,又尖又冷,硌得我生疼。”他神情恍惚,仿
佛陷入了某个无法挣脱的噩梦,“她总说,我为什么不去死,不得父皇欢心还活着做什么?”
“王爷!”苏晚晚不由得心慌,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萧衍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收回手,眼中是翻涌的、近乎疯狂的戾气,“我还以为,他们能忍
到什么时候。”他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魏忠。”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门外唤了一声。
魏忠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主子,奴才在。”
“去查吏部侍郎石文庆。”萧衍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知道他祖宗十八代的所有事,还有他那个夫人,平日里跟谁来
往密切,那支簪子,是何时得的、从谁手里得的。”
“是。”魏忠低声应道。
“还有,”萧衍的目光转向苏晚晚,那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备车,出城。”
“是,奴才这就去备车。”魏忠躬身作揖后,转身出去准备车马。
“出城?”苏晚晚愣住了,“现在?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一路驶向城郊,苏晚晚坐在车里,心里七上八下。随着马车越行越偏,周围的景物也越来越
荒凉,直到看见远处山峦间那隐约可见的、连绵的陵寝轮廓时,苏晚晚的脑子终于明白过来:皇陵。
马车在陵区外围的一片密林中停下,守陵卫见到马车上靖王府的徽记,并未上前盘问,立刻挥手放行。
他下了车,并没有回头看她,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苏晚晚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这里埋葬着大靖朝历代的君王与妃嫔。
萧衍最终在一座毫不起眼的陵墓停下了脚步:“这世上,眼见不一定为实,所以,”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她,那双眼
睛在月色下,亮得吓人,“我们把它打开,亲眼看看,不就知道真假了?”
“你疯了!”苏晚晚失声叫道,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这是你母亲的陵墓!你怎么能……”
“母亲?”萧衍扯了扯嘴角,“一个把我当工具的女人,也配称作母亲?”
他的话像一把刀,戳得苏晚晚心口一疼,她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冷宫里,浑身是伤、却依旧用一双狼崽子
似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的瘦小男孩。
就在这时,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单膝跪地。“主子,查验过了。”其中一人低声回禀,“封土七寸之
下,有新土的痕迹。墓门外的三道铜锁,其中一道,有被撬动过的暗痕。”
萧衍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透
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苏晚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铠甲,而是一层用伤痛和仇恨凝结
而成的、一碰就碎的冰壳。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默默地,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
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动了,“回去吧。”他的声音沙哑。
回程的马车里,苏晚晚听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她几次想开口,看到他紧闭着眼,下颌线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又闭上了嘴。
就在她以为他会这么沉默到天明时,他却缓缓睁开了眼,眼底一片平静,他转头看着她,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
问:“你的玉容坊,生意如何?”
苏晚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定了定神,开始说起“逐珍会”的盛况,说起那些贵妇们为了抢一支口脂争得面红
耳赤,又说到乐月如何运筹帷幄,青画如何机灵,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想冲淡这车厢里凝滞的空气。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身体戾气却慢慢消散了,“铺子开张那日,会很忙吧?”他问。
“那是自然,我估摸着,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苏晚晚说起这个,总算有了点精神。
“嗯。”他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似乎是睡着了。
苏晚晚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马车驶入靖王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魏忠早已等在门口,见到二人下车,立刻上前,低声说道:“主子,石
夫人头上的簪子,查到了。”魏忠的声音压得极低,“是三个月前,三皇子府上,送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