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终是妥协了,她还能如何?看着萧衍那副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却偏用那种坚定的眼神盯着她,她除了缴械投降,别无他法。
魏忠将萧衍小心地扶起,在他身后塞了数个软枕,让他勉强靠坐。萧衍的脸白得没有活气,连唇都是灰败的,他只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就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他朝苏晚晚伸出手,苏晚晚将饱蘸墨汁的狼毫笔放入他掌心。
他勉力提笔,手腕却在半空剧烈地颤抖,那支笔仿佛随时都会从他指间滑落。他咬紧牙关,手背青筋凸起,好不容易才让笔尖落在宣纸上, 刚写下“儿臣,萧衍……”三个字,豆大的汗珠便从他额角滚落,在枕套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苏晚晚在一旁看得心口发紧。再让他这么硬撑下去,这奏折写完,人也该废了。她再也看不下去, 她上前一步,没有片刻迟疑,伸出手,从下方稳稳地托住了他颤抖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凉,而他的腕部却滚烫如火, 肌肤相贴的刹那,两人身形皆是一顿。
萧衍停了笔,缓缓侧目,那双深沉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苏晚晚,其中有讶异、有探究,更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苏晚晚被他看得心头乱撞,脸颊发烫,连忙错开视线,嘴上却不饶人:“看什么看!快写!我手都快酸了!”萧衍唇角极轻地牵动了一下,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却让他眼底的冰霜融化了些许,他没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奏折。
有了苏晚晚的支撑,他的笔迹终于稳健下来,他写得极慢,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榨取他残存的生命力。苏晚晚就这么托着他的手腕,一动不动,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草味与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
她看着他笔下的内容,内心翻江倒海,奏折之上,字字诛心。他详陈江南漕运积弊,细数王家勾结官员、鱼肉百姓、私藏兵甲的桩桩罪状,件件有据可查。可从头至尾,对于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那位东宫太子,他竟只字未提。就在苏晚晚满心不解时,她看见萧衍将那封最关键的,太子亲笔所书的密信,小心地附于奏折之后。
然后,他在奏折末尾,以沉稳的笔迹,写下最后一行:“另,于逆贼府上搜得密信一封,事关重大,儿臣愚钝,不敢擅专,恳请父皇圣裁。”最后一个字落笔,萧衍手中的狼毫“啪嗒”一声坠在桌上。
苏晚晚感到自己托着的手腕骤然失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她连忙扶住他,魏忠也急忙上前。萧衍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冷汗浸透了衣衫,他靠在软枕上剧烈地喘息,已然力竭。
奏折由魏忠用最快的速度封缄,盖上靖王私印,交予门外待命的龙鳞卫,八百里加急,星夜奔赴京城。
送走信使,整个农庄,乃至整个江南官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所有人都清楚,一场滔天风暴,即将从京城席卷而来。
等待的日子,分外煎熬。
数日后,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护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农庄外。
钦差到了,来人是吏部侍郎,钱丰,一个在朝中以圆滑着称的老臣,只忠于龙椅上的那位。他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言辞恳切,命靖王好生养伤,江南后续事宜,由他全权接手。
当钱丰步入卧房,看到榻上面色苍白的萧衍时,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显露出极度的震惊与痛心,“哎呀!王爷!您这是……”他疾步至床边,嘘寒问暖,恭敬备至,“是何等贼人,竟敢伤及王爷千金之躯!陛下若是知晓,定要将其千刀万剐!”他演得情真意切,眼眶都泛了红。
当晚,钱丰私下求见萧衍,房中只余他们三人,苏晚晚本欲回避,却被萧衍制止,钱丰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双手呈至萧衍面前,压低声音:“王爷,这是陛下给您的亲笔信。” 他停顿片刻,又凑近了些,声音更低, “陛下还让老臣带一句话给您,陛下说:京城的水,已经浑了。是蛟龙还是泥鳅,就看这一次,谁能真正地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