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指尖在袖中轻点,面上不见波澜,静静地看着夫妻二人的“哭戏”, 她任由他们演了片刻,直到厅中的气氛被渲染得足够悲切,才缓缓抬起眼,微微侧身,屈膝行了一个疏离却又无可挑剔的万福礼。
这个动作,瞬间打断了苏文成夫妇即将出口的下一句哭诉。
“二叔,”苏晚晚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半分久别重逢的激动,反而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您千里迢迢自江南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苏文成夫妇僵在脸上的表情,继续道:“王爷已在隔壁备下了宅院,您和二婶可先去歇息。”
苏文成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双精明的眸子里,方才的悲痛褪得一干二净。苏文成到底是生意场上打滚的老手,立时便品出了味儿,这出戏该怎么唱,得由眼前这位“侄女”说了算。他连忙松开手,顺势用袖子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泪,换上一副慈爱又通达的笑脸:“是是,都听你的,都听清芷的安排。咱们一家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一时。”
苏晚晚不置可否,只对一旁的魏忠瞥了一眼。魏忠心领神会,立刻上前,躬身做出“请”的手势:“苏老爷,苏夫人,请随老奴来,宅院上下都已打点妥当。”
送走了这“一家人”,前厅终于安静下来,苏晚晚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丫鬟新换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姑娘,”魏忠去而复返,压低了声音,“老奴已经安排了咱们自己的人去苏宅做管家,一应采买用度,都会先报到您这里来。”
“嗯。”苏晚晚放下茶杯,“我在苏宅的院子,让人即刻收拾出来。要离他们的院子远一些,最好有独立的角门,方便出入。”她可不想自己半夜盘账的时候,被这群所谓的“亲人”打扰,更不想自己名下那些产业的掌柜们,进进出出都被人盯着。这出戏,既然开了锣,就得她这个主角说了算。
晚膳时,苏晚晚正拿着筷子,有声有色地跟萧衍学着苏文成那夸张的哭腔。,“……就差当场给我磕一个了,那眼泪说来就来,我琢磨着,这要是去咱们的戏班子,怎么也得是个头牌。”
萧衍被她逗得唇角上扬,眼里的疲惫都散了几分,正要夹一块她爱吃的笋尖,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北疆急报!”一名风尘仆仆的亲卫单膝跪在门口,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他呈上一支细细的竹管,竹管的封口,用的是代表最高警示的黑色火漆。
萧衍放下筷子,接过竹管,指尖用力,从中倒出一张被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一看,他眼底的暖意骤然消散,化为一片寒潭。他没说话,只将那张薄纸,递到苏晚晚面前。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字迹潦草——“雪鹰失联,甘草枯萎”。苏晚晚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她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摔在乌木桌上,声音刺耳。
萧衍的面色沉静,伸出手,从她颤抖的指间,将那张纸条抽了回去,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它放在烛火上。
“太子的人吗?”苏晚晚声音颤抖的问。
“嗯。”萧衍站起身,“我低估了他。户部只是他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用来牵制我的精力。他真正的杀招,在北边。他不仅要断了我们和高显的联系,更要用林太医的命,来警告所有摇摆不定的人。”
苏晚晚跟着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急切的说道,“我们必须救他。”
萧衍转过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让十七带上王府最精锐的暗卫,潜入北地。”
“不行。”苏晚晚想也不想地反驳,“这是个圈套。太子既然敢动手,就一定在北疆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的人去钻。”她迎上他幽深的目光,毫不退让:“在北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官府的文书有时候还不如一袋银子管用。你的人目标太大,只会被当成靶子。”
“阿姐,”萧衍的眉头蹙了起来,“你想怎么做?”
苏晚晚转身走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目光飞快地在北疆的版图上搜索着,“青画!”她没有回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立刻去听风楼,把王掌柜给我叫来!让他带上北地所有驿站、商路、帮派势力的分布图,越详细越好!”
“是!”青画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魏忠!”
“老奴在。”
“传我的话,让衍盛行大掌柜常亦安,即刻来王府见我!”
“是!”
不过半个时辰,王府的书房便灯火通明,气氛肃杀,王掌柜和常亦安一前一后地赶到,
“王掌柜,”苏晚晚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指着铺在桌上的舆图,“这是信鸽失联前,最后传回消息的位置,在蓟州以北一百里处。我要你立刻动用听风楼在北地所有的人脉,给我查清楚,方圆两百里内,所有官道、小路、山头的关卡和势力分布。无论是官兵、是马匪、还是占山为王的地头蛇,我都要知道他们的头领是谁,有什么癖好,以及他们的价钱。”
王掌柜没有多问,躬身领命, “姑娘放心,天亮之前,消息一定送到您手上。”说完,转身疾步离去。
“常掌柜,”苏晚晚的目光转向常亦安,“我要你立刻从衍盛行账上,提出二十万两现银。用最快的速度,去京城所有最好的镖局,给我雇人。”
常亦安一愣,“姑娘,要这么多人手……”
“我不要多,我只要精。”苏晚晚打断他,“你告诉那些总镖头,这次的活,是去鬼门关里捞人。活着回来的,一人两千两现银;死了的,抚恤金五千两,他一家老小,我衍盛行养一辈子!”
一千两!五千两!常亦安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这个价钱,足以让整个京城的亡命之徒都为之疯狂。
“告诉他们,我只要三十个人。”苏晚晚声音冰冷,“要身手最好、心最狠、在北地跑过商路、懂得怎么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老手。钱不是问题,人必须在明晚之前,给我凑齐。”
“属下遵命。”常亦安也急匆匆回去安排。
所有人都退下后,书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衍走到她身后,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阿姐,你把衍盛行所有的流动现银,都押上去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苏晚晚没有回头,“人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她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萧衍,原来银子也不是万能的,在真正的权势面前,它也像纸一样。”
“所以,”萧衍俯下身,双手撑在扶手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苍白的脸,“我们才更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