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
周遭鼎沸的人声,太学生们义正词严的质问,路人百姓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以为的对手是东宫,是太子妃,所以她步步为营,招招都冲着太子和承恩公府的痛处去。她以为今日这场“仗义执言”,是太子恼羞成怒下的反扑,是太子妃借力打力的敲打。
结果提线的人,另有其主,她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却原来只是戏台上两个打得热闹的武生,真正的看客,一直隐在暗处,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等着他们两败俱伤。
三皇子萧煜……丽妃……那个早已被废黜、被遗忘的阵营。
苏晚晚发现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一颗小小棋子,无力极了。
“怎么不说话了?”为首的太学生李斯文见她沉默,愈发得意,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是被我们说中了心事,无言以对了吗?苏晚晚,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吧!你用这些穷人的血,来粉饰你的名声,不觉得恶心吗?”
苏晚晚缓缓抬起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看着眼前这张因“正义”而涨红的年轻脸庞,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没有动怒,认真地说了一句:“这位公子,你说的都对。”
李斯文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口诛笔伐,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周围的百姓也愣住了,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会如此干脆地“认罪”。
“我是一个商人。”苏晚晚的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愤怒、或困惑的脸,“商人重利,算计得失,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我为他们买棺木,请僧人,办善堂,这一切,当然都算过成本。”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口楠木棺材五十两、一场法事一百两。一个善堂每日施粥,耗米三石,约十两,我算得很清楚。”她坦然地迎上李斯文错愕的目光,“但是,我也算过另一笔账。”
“我算过,一条人命,被人当成栽赃陷害的工具,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这笔账该怎么算?”
“我算过,一个老母亲,眼看着儿子枉死,自己也被灭口沉河,魂魄无依,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我算过,他们活的时候,不过是想在苏记食肆,求一碗不花钱的热饭,能让他们挺直腰杆活下去。他们死了,我能做的,也只是想让他们能体面地躺下去。这笔账我又该怎么算?”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像一把小锤,一记一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公子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仁义礼智。请你来算算,这笔账,到底是我算错了,还是这世道,本就是一笔烂账?”
她向前一步,直视着李斯文的眼睛:“我的确是在用银子,买我的心安,买他们的体面。我的做法,在你看来,或许是作秀。但请问,你们的办法又是什么?是站在这里,用唾沫淹死我,然后对这些无人问津的尸骨视而不见吗?是让这桩惨案,成为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不了了之吗?”
“我……”李斯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忽然高声喊道:“苏姑娘不是作秀!前儿我孙子发高烧,就是善堂的大夫给看的诊,给的药,没收一个子儿!你们这些读书人,嘴皮子利索,倒说说,要是没有苏姑娘,我那可怜的孙儿,现在是死是活?”
“对!我也领过善堂的棉衣!这天眼瞅着就冷了,没这件棉衣,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冬天!”另一个车夫也跟着喊了起来。
“人家出钱出力,办的是实实在在的好事!你们倒好,动动嘴皮子,就想把人家的功劳全抹了?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方才还跟着起哄的百姓,此刻都用愤怒的目光盯着这群书生。
李斯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民意”,竟如此轻易地倒戈了。
苏晚晚看着他,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公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真诚,“既然各位如此看重礼法,心怀慈悲,那便请与晚晚一道,送他们最后一程吧,也好过站在这里,争论这些虚名。”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对着送葬的队伍沉声道:“时辰不早了,走吧。”队伍,再次缓缓启动。
李斯文和那群太学生,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们被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包围着,像一群跳梁小丑,在自己搭的台子上,演砸了最重要的一出戏。
回到芷兰院的书房,苏晚晚才觉得那股撑着她的劲儿陡然一泄,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演得不错。”萧衍走到她跟前,将一杯温热的蜜水递到她唇边。
苏晚晚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快累死了。这年头,当个善人比当个奸商还费脑子。”
萧衍无声地走到她身后,俯身将她连人带椅一同圈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她微冷的身体。
“今天这出,是三哥的手笔。”他没笑多久,神色便沉了下来,“我一收到消息,就让魏忠去查了那个李斯文,他是三哥门下清客的远房侄子,三年前流落京城,被那清客收留,送进了国子监。”
苏晚晚靠在他怀里,总算缓过一口气:“那枚玉佩,也是他们的。”
“嗯。”萧衍把玩着她的头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和太子斗得热闹,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苏晚晚皱眉,“坐收渔翁之利?可他一个被废黜圈禁的王爷,拿什么跟太子斗?”
“谁知道呢?”萧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一个能装病这么多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废人,还能在暗中培养势力的人,他的心思,恐怕比太子更深。”
苏晚晚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一个疯批暴戾的太子已经够难对付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隐忍狠毒的“伪装者”,这夺嫡之路,简直是地狱模式。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笔买卖的风险,越来越大了。”
萧衍看着她又开始一本正经算计的模样,心头那点阴霾也散了,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整个王府都是你的,江山也是你的,还不够?”
两人正说着,凌云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王爷,姑娘,三皇子府出事了。”
“说。”萧衍的声音沉稳。
凌云接着禀报,“常年为三皇子诊脉的那位张太医,半个时辰前,被发现吊死在了三王府的客房里,说是畏罪自尽。”
“畏罪?”
“是。”凌云的头垂得更低,“顺天府的人已经过去了,在张太医的药箱夹层里,搜出了他与东宫往来的信件,信里说,他受太子指使,常年在三皇子的药里下慢性毒药。”
苏晚晚和萧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
“还有……”凌云的声音愈发艰涩,“我们的眼线,刚刚传出消息,他看见那个三皇子萧煜,独自一人,在后院的月光下练剑。剑气如霜,步步生风,没有半分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