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火星与血腥气,吹得人脸上滚烫,凤坤宫的冲天火光,在无数禁军的奔走扑救下,终于从咆哮的火龙,变成了苟延残喘的几缕黑烟。
那股浓重的焦糊味,混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几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熏透。废墟前,新成立的“御前三司”第一次“议事”,气氛却犹如结了冰的护城河一样僵硬。
“还计议个屁!”一声暴喝炸开死寂,高显那张被熏得黢黑的脸上满是暴躁,他握着长戟的手背青筋根根贲起,“太子那条疯狗都快咬到陛下脖子了!韩大人,你我即刻整合兵力,杀进去救驾!把那帮乱臣贼子剁了喂狗!”他是个武将,圣旨就是军令,平叛就是一切。
“高将军稍安勿躁。”韩世忠依旧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模样,他拂了拂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太子卫率与京营兵马皆是精锐,强攻之下,刀剑无眼,若惊扰了圣驾,我等万死难辞其咎。依下官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方为万全之策。”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老成持重,又巧妙地将“立刻出兵”的雷霆之势,化为了官场惯用的绕指柔。
苏晚晚站在萧衍身后半步的阴影里,冷眼看着这一幕,她算是看明白了,高显是皇帝的刀,锋利却刚猛易折;而这个韩世忠,就是皇帝的鞘,看似在保护这把刀,实则是在死死控制着刀出鞘的速度、角度,以及要砍向谁;至于萧衍,皇帝给他的定位,难道是那块磨刀石?难懂的帝王心术!
从头到尾,萧衍都一言不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火场,看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烧得焦黑难辨的尸体,直到高显和韩世忠的争论告一段落,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同时问,“王爷以为呢?”
萧衍转过身,没理会韩世忠,“高将军,本王有几句话,想与你单独谈谈。”
韩世忠脸上的笑意差点凝固,高显也是一愣,他看看韩世忠,又看看萧衍,满脸戒备,“王爷有何吩咐,不可在此明说?”
萧衍向前逼近一步, “高将军是怕本王,在这火场里,对你行刺不成?”
“末将不敢!”高显被他这么一激,随即就将长戟往地上一顿,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王爷请!”说罢,他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一处还算完好的偏殿走去,萧衍对苏晚晚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迈步跟上。
砰!偏殿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王爷有话,但说无妨!”高显站得笔直,像一杆随时准备出鞘的枪。
萧衍却不急,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废墟上晃动的人影,突兀地问了一句,“高将军的夫人,还在京中吧?”
高显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反问:“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萧衍转过身,慢慢踱到他面前,“只是提醒将军,太子此刻,兵锋所指,是乾清宫。若他事成,你我两家府邸,连同府中的女眷,怕是连明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一个连亲兄弟都敢下毒,连中宫皇后都敢囚禁的人,你指望他登基之后,会感念你对陛下的忠诚,还是只会记得,你今夜挡了他的路?”萧衍的每个字,都直直扎进高显的心里。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不能不在乎他的妻子,“王爷的意思是……”
“联手。”萧衍只说了两个字,“你我兵力合在一处,不急着去啃东宫卫率那块硬骨头。立刻出宫,以‘御前三司’的名义,接管京城防务!”萧衍的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光。“他不是要当笼子里的猎手吗?那我们就先把笼门,给他从外面焊死!断他的粮草,绝他的后援,散他的军心!届时,不用我们打,他自己就会变成一滩烂泥!”
高显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靖王,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发自骨髓的陌生与敬畏,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当两人再次从偏殿走出时,韩世忠立刻迎了上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无可挑剔的微笑,“看来,王爷与高将军,已经商议出万全之策了?”
萧衍用指尖拂去肩上的一点火星,神情淡漠,“嗯,本王与高将军商定,平叛之事,由高将军全权负责。本王与韩大人,则主理三殿下的案子,分工明确,方能事半功倍。”他竟将“平叛”这个天大的功劳,轻飘飘地推了出去。
韩世忠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抚掌而笑:“王爷深明大义,下官佩服。”他以为靖王会死死抓住兵权,却没想到,他竟主动放手。
就在萧衍与高显密谈的这短短一炷香时间里,苏晚晚已经完成了她的布局,她对着阴影处招了招手,凌云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发动全城的兄弟,把今晚的故事,给我唱响大街小巷!我要全城的人,都变成打狗的棍子,把他的名声打烂!”
夜色中,无数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如同暗沟里的老鼠,悄无声息地窜入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是乞丐,是更夫,是暗娼,是脚夫......他们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却又无处不在的耳朵和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