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凝重,角落的螭龙铜炉里,上好的龙涎香明明灭灭,一本本弹劾的奏折被丢在金砖上。
萧衍端坐于御案之后,望着窗外的槐树,很久没有说话。
“陛下!”终于,内阁首辅王德佑,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地抬起了头,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陛下三思!江南乃我大周财赋重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启一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手持尚方宝剑行此雷霆手段,只会激起江南大乱!届时漕运断绝,税赋不收,动摇的是我大周的国本啊!”
他的声音凄厉悲怆,仿佛已亲眼见到天下分崩离析的惨状。
“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吏部尚书韩世忠立刻叩首附和,“陛下,彻查贪墨固然重要,但当以安抚为上,徐徐图之。如今这般掀开江南的盖子,只会逼得地方世家狗急跳墙,届时民怨四起,恐非社稷之福!”
“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三思!”
殿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那些平日里明争暗斗的老狐狸们,在这一刻竟空前地团结。他们怕的不是国本动摇,而是怕那把烧向江南的火,最终会燎到自己的袍角。
萧衍闻言,收回视线,他转过头,冠冕前的珠旒随之轻晃,发出一阵细碎的碰撞声,珠帘之后,那双幽沉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扫过阶下跪着的每一个人。
他懒懒的往后靠在龙椅靠背上,用手撑着下巴,像看了一场闹剧,“说完了?”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重臣想被扼住了喉咙,都安静了下来。
萧衍站起身走下御阶,他停在老首辅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辅佐了三代帝王的老人。
“首辅大人,”他的声音很轻,“你方才说,江南大乱,会动摇国本?”
“老……老臣不敢……”王德佑的声音抖得厉害。
“你不敢?”萧衍笑了,那笑意里全是讥诮,“那朕来告诉你,什么是国本。”
他猛地转身,指向那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声音骤然拔高,如殿外滚过的闷雷!
“朕的将士在北疆浴血,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朕的子民在南地流离,连果腹的米粮都见不到!”
“而你们,朕的股肱之臣,家中的粮仓满得流油,身上的锦袍日日换新!你们告诉朕,那些被他们吸血的百姓,算不算国本?!”
“那些被他们贪墨掉,本该用来修河堤、赈灾民的银子,算不算国本?!”
“朕的江山,根子都快被烂泥泡臭了!你们让朕徐徐图之?是想让朕学着你们和光同尘,眼看着这天下被掏空,最后连这金銮殿的柱子都只剩个空壳吗?!”
他一脚踹在旁边那堆奏折上,纸页纷飞如雪,“朕今日便告诉你们!”
萧衍的目光如刀,一一剐过那些早已面如死灰的臣子,“朕的江山,该换一批蛀虫了!”
“都给朕滚出去!”他拂袖转身,再不看他们一眼。
老首辅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御书房,一个个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夜色深重。
合欢殿内,苏晚晚亲自为萧衍换下了那身沾染了朝堂硝烟的常服。她没有问白日的事,只是安静地,用温热的巾帕,一点点擦拭着他冰凉的手指。
“他们都怕了。”萧衍靠在软榻上,闭着眼,声音里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苏晚晚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温软的掌心,轻声说:“怕就对了,怕才不敢轻举妄动。”
“阿姐,”他睁开眼,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朕今日,是不是太急了?”
“不急。”苏晚晚摇了摇头,她坐到他身边,直视着他的眼睛,“钝刀子割肉才最疼。对付这些积年的沉疴,就得用最快的刀,下最猛的药。”
她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张白纸和一支笔,递到他面前。“周启是你的刀,可江南那块肉太肥也太硬,光靠他一个人去砍,只会把刀刃卷了。我们得给他配上磨刀石,还得有人在他砍下烂肉后,立刻用好肉填上。”
萧衍接过纸笔,看着她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以才换才”。
“我让衍盛行在江南留意了很久,那里多的是有才华却被世家打压的落魄秀才、懂门道的失意账房,甚至还有懂水利农事的匠人。他们身家清白,对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世家恨之入骨。”
“现在,你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能将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们的人,亲手拉下马的机会。你说,他们会不会为你卖命?”
萧衍静静地听着,眼底的疲惫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灼热温度的激赏。他的阿姐,总能在他冲锋陷阵的时候,为他铺好所有的后路。
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有力,“好,都听皇后的。”
他松开她,拿起朱笔,在那张白纸的末尾,写下批复。
“传朕旨意,”他将纸递给候在一旁的魏忠,“以‘江南道巡按司’的名义,招募佐官幕僚。凡有才者,不问出身,皆可录用。”
他看着苏晚晚,眼底是化不开的柔情,“你给周启一道密旨,让他放权去查。而这些人,就是我们的后手。周启在前头抄家定罪,这些人就在后头接管产业、安抚地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出三月,整个江南的钱粮命脉,就都换成了咱们自己人。你说,这笔买卖划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