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林家别院。
雍大富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清明许多。看到南之枝进来,他挣扎着想下床行礼,被南之枝阻止。
“雍叔不必多礼,身体要紧。”南之枝坐在床边锦凳上,开门见山,“此次前来,是想再请教雍叔一事。关于那批私银,你说对方提供了‘正规公文’,可还记得公文的具体内容?印章?或是经手人的特征?”
雍大富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恐惧,但看着南之枝平静而坚定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是我雍家灭顶之灾的源头啊!”他声音沙哑,“公文是户部核准的‘特许边贸盐引碳引’样式,盖着户部的朱砂大印和和地方转运司的副印!看着绝对是真的!否则我也不敢……”
“户部核准?地方转运司副印?”南之枝心中一动,追问道:“经手人呢?是谁把公文交给你的?”
“是一个叫刘二爷的掮客,在黑市有些门路。”雍大富喘了口气,“但后来出事,我派人去找他,人已经不见了。不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有一次,刘二爷喝多了,得意忘形,吹嘘说他上头有人!是京里的大人物!好像……好像提过一个名字……叫什么‘澈’?对!刘澈!他说‘刘大人’的门路,稳得很!”
刘澈!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南之枝脑中炸响!
她想起二哥南之杨曾经八卦过,当朝宰相周文渊最得意的门生,户部侍郎,就叫刘澈!掌管盐引、茶引、碳引等特许贸易的核准发放!
“刘澈……户部侍郎……”南之枝低声重复,眼神锐利如刀。
雍大富提供的线索,将私银案的幕后黑手,直指朝廷中枢!户部侍郎刘澈,宰相周文渊的门生!这就能解释,为何那些公文能以假乱真,为何私银能堂而皇之的试图通过南家钱庄洗白!朝中果然有内鬼,而且位置极高!
“雍叔,你安心养伤,林家很安全。”南之枝郑重道。她留下一些上好的补药,又嘱咐了林府管事几句,才离开。
——
北境军大营,外围校场。
南之枝没有直接进军营,而是让程一安排,在营地附近一处僻静的山坡上见面。
远远的,一个身影沿着山坡小跑而来。步伐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
近了,更近了。
南之枝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
那个曾经白净圆润、眼神轻浮的纨绔公子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脸颊瘦削、颧骨微凸的青年。
一身洗得发白的土灰色军服穿在他身上,竟有了几分挺拔的轮廓。最醒目的是他眉骨处一道新鲜的结痂伤痕,平添了几分悍勇之气。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南之枝的瞬间,爆发出明亮得惊人的光芒,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濡慕。
“枝枝!” 雍景跑到近前,猛的刹住脚步。
他下意识的想张开双臂拥抱眼前这个曾在他最绝望时点醒他、救了他和父亲性命的女子,但手臂刚抬起一半,又像被烫到一样快速放下。他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站得笔直,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心脏位置——一个略显生涩却异常郑重的军礼!
“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洪亮了许多,带着沙哑和风霜,却充满了力量感。
南之枝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簇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他眉宇间的坚毅,看着他行着并不标准却无比认真的军礼。她忽然笑了,笑容真诚而欣慰,如同看到一块顽铁终于淬出了锋刃,主动拥抱了他:“真的好久不见。”
一个拥抱,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雍景的眼眶瞬间红了。
所有的委屈、伤痛、汗水、血泪,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高的认可!
他挺直了胸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我会继续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保护你!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那些害我雍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少年的誓言,在空旷的山坡上回荡,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南之枝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道:“好,我等着那一天。照顾好自己,有机会就回去看看你父亲。”
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这个少年需要的不是怜悯,是认可和期待。
——
军营,程一军帐。
帐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桌上堆满了军报舆图。
程一亲自为南之枝斟了一杯清茶。
“南小姐亲临,程某有失远迎。”程一笑容温润,眼神却如深潭,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是为雍家之事?还是为昭武城外的流民?”
南之枝端起茶杯,并不意外程一知晓流民之事。
她单刀直入:“程先生慧眼,二者皆有。私银案线索已指向朝中户部侍郎刘澈,甚至可能牵连其座师周文渊。而昭武城外数千流民,青壮居多,训练有素,绝非寻常灾民。我怀疑,这是北境配合其阴谋的第二步棋!或为内应,或为制造混乱,甚至也可能是潜伏的精兵!”
程一神色不变,轻轻吹了吹茶:“南小姐所见,与王爷和在下之虑,不谋而合。北境布局深远,所图非小。雍家是饵,昭武城是目标,帝都……恐怕也是棋局的一部分。”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只是,敌暗我明,证据不足。贸然动刘澈、周文渊,牵一发而动全身,恐生大变。”
“所以需要确凿证据!”南之枝目光灼灼,“程先生身在军中,消息灵通,不知对刘澈此人,以及北境与朝中某些人的往来渠道,可有更深的线索?”
程一微微摇头:“周文渊三朝元老,根基重。刘澈行事也很谨慎,滴水不漏。他与北境的联系,必然极其隐秘,非核心之人难以接触。至于渠道……”他沉吟片刻,“‘枝枝信风’无孔不入,南小姐或可从银钱、货物、人脉三条线,反向追查与刘澈关系密切、又可能与北境产生交集的节点。比如……某些看似合法、实则可能被利用的边贸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