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第一眼看到他,是意外和复杂。
她确认记忆后,没有排斥他,让他狂喜。
但她紧接着,问的却是雍景。
这份理所当然的、刻骨铭心的关切,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刚刚被狂喜填满的心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他没事。”
他松开怀抱,扶着南之枝靠好,拿起旁边的水杯,小心的又喂她喝了一口,才继续道:“他比你早醒过来几天,伤得挺重,但老神仙医术通神,已无大碍了,放心吧。”
南之枝听后,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懈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那就好……”
楚怀蘅看着她为雍景安然无恙而露出的安心表情,心中的那点酸涩似乎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情绪。
他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温柔:“你刚醒,还很虚弱,需要静养。别担心太多,等天亮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承诺和安抚,“我就让他过来看你。”
南之枝抬眼看向他,目光在他疲惫却写满温柔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靠回枕上。
知道雍景没事,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感立刻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楚怀蘅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看着她终于不再被伤痛和担忧笼罩的睡颜。
他握着她微凉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记忆回来了,人醒来了,最大的劫难似乎已经过去。
然而,关于雍景的那份沉甸甸的、用生命刻下的守护,以及南之枝醒来后那脱口而出的关切,都让他明白,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窗外,天色已悄然泛白,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正努力的穿透云层。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之间,似乎也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却又更加复杂的局面。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给静室内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沉重。
老神仙沉着脸坐在床边,枯瘦的手指搭在南之枝的腕脉上,闭目凝神。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都出去。” 老神仙眼皮都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多气杂,影响老夫诊脉。”
楚怀蘅、狄尚等人对视一眼,虽心有不舒,但深知老神仙的脾气,更不敢耽误南之枝的诊治,只能依言默默退出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门外,气氛压抑,几乎凝固。
楚怀蘅靠在墙边,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站在门侧不远处的蓝芯兰身上。
从老神仙说要单独留下诊脉开始,他就敏锐的察觉到蓝芯兰的异常。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担忧或焦急地踱步,而是如同一尊紧绷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死死的攥成了拳头。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楚怀蘅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恐惧和不安。
楚怀蘅心中疑窦丛生。
枝枝的伤势有老神仙在,应该无忧。
她在怕什么?
狄尚也注意到了蓝芯兰的异样,他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他太清楚蓝芯兰在恐惧什么了,那是深埋在她心底、足以摧毁她现在一切安宁的秘密。
他不敢问,也不能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
静室内
老神仙缓缓收回手,睁开眼,看向南之枝,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担忧。
南之枝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她直视着老神仙,没有半分闪躲。
“师父,” 她率先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探究,“楚怀蘅跟我说……我失忆了?” 她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怎么会?”
老神仙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
他避开南之枝那过于清明的目光,拿起旁边的药瓶,刻意摆弄着,语气带着医者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引导:“怎么不会?伤到脑子了呗!你这次伤得不轻,内腑震荡,气血逆乱,冲击了神窍,暂时忘却前尘也是常有之事。如今脉象已稳,神智清明,说明恢复得很好,不必过于介怀……”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纯粹的医术解释。
“师父,” 南之枝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清醒,“你别岔开话题。”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闷痛,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直直刺向老神仙躲闪的眼睛:“当年我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我都没失忆。这次不过内伤虽重,但远不及当年凶险,怎么会无缘无故失忆?!”
她的质问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老神仙的心坎上。
老神仙拿着药瓶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老脸憋得通红,眼神闪烁,明显底气不足,却强撑着医者的权威斥道:“胡闹!医道玄奥,岂是你能妄断的?失不失忆,伤在哪里,老夫比你清楚!你这丫头,刚醒就质疑师父?” 他试图用长辈的威严压下去。
南之枝看着他这副强词夺理、眼神躲闪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往前倾了倾,目光死死锁住老神仙,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逼问:“师父,你是知道什么的,对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平静的水面:“我的失忆,不是意外,对不对?”
“……”
最怕空气这么安静。
老神仙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敢再看南之枝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目光游移,最终落在了紧闭的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门外那个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不行,不能说。
巨大的挣扎让老神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疲惫和痛楚在他眼中交织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