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仙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脸上露出有点无奈的笑意,并未直接回答,心中暗忖。能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统御这万里河山的人,心思之缜密,眼光之毒辣,果然非同凡响。他这点心思,看来是瞒不过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锦荣帝也不在意老神仙的沉默,他重新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指腹感受着玉石温凉的触感,目光却依旧锁定着老神仙,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朕不强求,只问前辈几个问题。”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前辈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朕绝不再过多追问。”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老神仙依旧捋着胡须,眼帘微垂,目光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上,如同入定。这沉默,便是应了了锦荣帝。
锦荣帝指尖的黑子,稳稳的落在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发出清脆的“嗒”声。
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其一:北境,不出三年,必生内乱,且非小乱,足以动摇其国本。是,或不是?”
没想到,直指北境未来国运。
老神仙捻着胡须的手指下意识的停顿了半息,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维持着那副入定的姿态,沉默着。
这沉默,在锦荣帝的规则里,依然等同于默认。
锦荣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光,显然对这无声的答案并不意外。
他没有停顿,指尖又拈起一枚黑子,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棋盘,投向了遥远方:“其二:朕那皇弟,此生注定娶不了南家那个丫头。” 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或不是?”
这个问题,让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老神仙,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双看透世事的澄澈眼眸中,清晰的映入了锦荣帝的身影,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锦荣帝,仿佛在确认什么。
锦荣帝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闪避。
片刻,老神仙几极其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锦荣帝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拈起了第三枚黑子。这一次,他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尘封已久的往事。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其三:皇祖母缠绵病榻,中的那味奇毒……” ,锦荣帝的目光紧紧锁住老神仙的双眼,一字一顿,“与你那位义女蓝芯兰有关。是,或不是?”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老神仙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终于出现了裂痕。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眸中,爆发出惊愕、愤怒,随即是深沉的痛惜,像是被触及了逆鳞,雪白的长须无风自动。
他直视着锦荣帝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斩钉截铁,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和护犊之情:“不是。”
这两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铿锵有力,瞬间震散了暖阁中那令人窒息的阴霾。
锦荣帝即将落下的黑子,悬在了半空中。
他的动作凝固了。
那枚象征着帝王权柄与深沉心机的黑子,离棋盘只有寸许之遥,却迟迟未能落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暖阁内只剩下老神仙那声“不是”的余音,在梁柱间隐隐回荡,以及锦荣帝悬停的指尖,和他眼中翻涌的、如同风暴般剧烈变幻的情绪——震惊、困惑、一丝释然,以及更深的疑云。
他精心推断、甚至几乎确信的线索,被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彻底斩断。
棋子悬空,如同他此刻悬而未决的心绪。
老神仙说完那两个字,便重新垂下了眼帘,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爆发从未发生。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锦荣帝的手指,在长久的悬停后,最终没有将那枚黑子落下。他缓缓收回了手,将那枚棋子紧紧攥在手心,玉石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老神仙,目光深沉似海,缓缓道:“朕,明白了,多谢老神仙多日指点。”
这盘棋,终究是无法再继续了。
而关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谜团,似乎因这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
昭武城这几日因楚晴天的到来,添了几分少有的轻松喧闹。
南之枝昨日收到了蓝芯兰的传书,言明已快马加鞭,不日即将抵达昭武城。
蓝芯兰医术虽不及老神仙,但也是顶尖好手,她如此急切,想必北境王的情况不容乐观。
“我要闭关几日,研制一味新药,若无生死攸关之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对狄青和雍景交代得斩钉截铁,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紧紧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狄青被关门外,百无聊赖,他可不想一个人去打理那些枯燥的店铺。
恰好楚晴天这几日正缠着雍景,要他做向导,带她和程一、雍大富好好领略昭武城的独特风情和美食。
狄青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去:“公主殿下,算我一个如何?”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楚晴天像只欢快的小鸟,紧紧跟在雍景身边,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雍景虽依旧拘谨,但在程一和雍大富的插科打诨下,也放松了不少。
雍大富毕竟在昭武城生活多年,而程一则是处处惊喜。
城主府似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然而,这份平静只属于表面。
楚怀蘅听着暗卫的回报,知道狄青跟着晴天他们出去了。议事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人。堆积的军务公文摊在案头,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狄青那日宣告“在一起”时南之枝平静的侧脸,以及她后来与狄青并肩而坐的画面,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某种被压抑到极限的冲动,驱使他离开了议事厅。他脚步无声,穿过寂静的回廊,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间位于僻静角落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