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耕眉头紧锁,指腹摩挲着传音符边缘的纹路,那抹刺目的红光如同跳动的血珠,在他瞳孔里映出不祥的光晕。
信息在脑海中飞速轮转,若非天大的事,泰定师兄绝不会用如此急促的灵力波动传讯。他抬眼望向徐公良,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都从彼此眼底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凝重。
“稚鹰阁……”岩耕的声音有些担忧的自语,“泰定师兄如此紧急召集我们,定是出了要紧事。”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徐公良点了点头,神色间已恢复了几分冷静:“不错,泰定师兄语气如此急切,事态定不简单。”顿了顿又道,“看来是族内有变故。”
何生琴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中的惊讶渐渐沉淀为担忧:“需不需要我和景瑜一同前去?多两个人总多份照应。”自从被岩耕所救,她总想着能为师兄做点什么。
岩耕摇了摇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曹景瑜身上:“景瑜,你与生琴师妹先回去。我与公良速去速回,咱们继续烧烤、喝酒。”
曹景瑜虽心有不甘,但也明白此刻不是逞强之时,只得重重点头:“师兄、公良小心!”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掠出院门,衣袂划破空气的锐响还未消散,人已在数十丈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稚鹰阁飞檐上的铜铃已在风中若隐若现。可越是靠近,那股压抑感就越发浓重——往日里总回荡着呼喝声的演武台,此刻竟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廊下悬挂的玄色家族旗帜蔫蔫地垂着,被山风灌得鼓胀又骤然瘪下去,像是在无声地喘息。
“吱呀——”岩耕推开二楼木门时,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靠窗的太师椅上,泰定师兄的身影比记忆中单薄了太多。素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着,几缕湿发粘在汗津津的额角,原本总是含笑的嘴角此刻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他右手按着右侧小腹,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迹已将月白长衫染透,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你们可算来了。”泰定师兄缓缓抬眼,那双曾如朗星般明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连说话都带着气音,“再晚一步,我怕是要拖着这身伤亲自去逮人了。”
他想笑一笑,牵动伤口时却疼得倒抽冷气,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师兄!”岩耕抢步上前,刚要探出灵力探查,就被泰定师兄抬手按住。
那只手冰冷得吓人,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是谁伤了您?”岩耕的声音发紧,目光扫过桌案上那葫“愈伤露”,甚至还泼了一些在外面。
徐公良站在桌旁,目光落在泰定师兄右腹的伤口上:“师兄伤势牵动内腑,绝非寻常打斗。”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分辩的锐利,“召我二人前来,莫非与您受伤之事有关?”
泰定师兄摆了摆手,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侧头咳出一口血沫,用帕子擦去时,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皮肉伤而已,不碍事。”他避开两人的目光,从怀里摸出块温热的玉佩推到桌中央,玉面雕刻的临江峰云纹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岩耕,还得感谢你的灵酒,不然两天前我没可能从妖兽山脉拼死突围回来。刚把伤势初步处理好,就接到了老祖的传令。”
岩耕拿起玉佩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灼热的灵力波动——这是只有核心弟子才能接触的传讯玉佩。他与徐公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临江峰常年被三重杀阵笼罩,连几位长老都不得随意靠近,如今竟要召见他们这些炼气期弟子?
“你们二人即刻动身,秘密前往临江峰,找归真老祖,”泰定师兄喘了口气,眼神示意他们收好玉佩,“这玉佩不止能隐去你们的身形,还能指引你们前往临江峰,并通过峰上的防护阵法。”他顿了顿,似乎牵动了伤口,疼得蹙起眉头,“具体是什么事……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可您的伤……”岩耕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泰定师兄挥手打断。
“不必管我,家族的事要紧。”泰定师兄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吧,莫让老祖久等。”
见对方态度坚决,岩耕知道再追问也无益,只得与徐公良一同起身行礼:“那师兄您保重,我们这就出发。”两人将玉佩小心收好,又叮嘱了几句让泰定师兄好生休养,才转身快步下楼,身影很快消失在云雾弥漫的山道上。
临江峰的云雾比别处更浓,走在山道上,仿佛置身于牛乳之中。
岩耕与徐公良凭着玉佩指引,穿过第一道“万剑阵”时,能听见无数无形剑影在耳畔呼啸;
闯过第二道“迷魂障”时,眼前闪过无数幻象,若非有玉佩的守护,险些被困在童年记忆里;
直到踏入第三道“锁灵关”,那股几乎要将骨髓都冻结的压力才渐渐消散。
“这里的灵气浓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徐公良深吸一口气,感觉丹田内的灵力都在雀跃。
他望着前方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白玉殿宇,低声道:“归真老祖近两年才在家族显露,据说他之前一直在潜修,并执掌家族暗堂。寻常弟子别说见他一面,连他的道号都很少听说。”
岩耕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剑鸣之声,那声音清越如龙吟,震得他气血翻涌。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来到偏厅外,刚要通报,就见殿门无风自开。
厅中央的青铜香炉里,三炷檀香正笔直地燃烧着,烟气在半空中凝聚成太极图案。
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青年背对着他们,身形清瘦却挺拔如孤松,手中把玩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听到动静,青年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骨处有道浅疤,让那双锐利的眸子更添几分威严。
“弟子徐岩耕(徐公良),拜见归真老祖。”两人连忙跪地行礼,膝盖刚触到地面,就感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们托起——这便是金丹修士的威压,举重若轻,返璞归真。
归真老祖目光扫过两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魂魄。他微微颔首,指了指厅下站着的三人:“认识一下吧,今后便是同路之人。”
岩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左首位站着位月白道袍的青年,腰间玉佩刻着“泰玄”二字,他周身灵力内敛,若非仔细探查,竟看不出是筑基期修士——这等修为隐匿之术,绝非寻常弟子所能掌握。
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说道:“徐泰玄。”
中间的绿衣女修正低头看着袖中的阵盘,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滑动,听到动静才抬头,露出张清丽的面容。“岩耕师弟,又见面啦!”她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发间别着的银簪竟是由七枚微型阵旗组成,正是慕秋瑾。
最右侧的黑衣少年靠着廊柱,听到动静时猛地抬头,脸上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显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岩耕心头剧震——那双眼眸里的倔强与警惕,分明是将近五年不见的徐庄!
当年一同来归云山时的七岁孩童,如今身形已拔高不少,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徐庄显然也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淡然的点头。
归真老祖走到厅中央的豫州沙盘前,指尖在颖川郡的位置一点,沙粒顿时凝聚成山川河流的模样。“家族秘探传回消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厅内,“颖川郡兽潮,两月内必发。”
沙盘上的山脉忽然震动起来,无数黑色沙粒如同潮水般涌向城池,那是兽潮的模拟景象。五人脸色同时微变——兽潮虽早有耳闻,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家族制订的‘火种’计划,本打算在三月后让你们乘四海商会的飞舟离开”归真老祖指尖划过沙盘上的航线,沙粒骤然溃散,“如今看来,等不及了。”
徐泰玄心头一紧:“老祖的意思是……”
归真老祖目光落在徐泰玄身上,又看向其余四人,语气凝重,同时在沙盘上划出一条路线:“家族需要你们离开归云山,穿过三川郡、河内郡,去上党郡隐姓埋名,建立一个小家族,潜伏起来。”
“建立小家族?”徐公良失声问道,“难道家族对抵御兽潮没有信心?”
归真老祖摇了摇头,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无形的屏障:“非是无信心,而是家族已被上清宗的元婴修士盯上。”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那老狗有众多爪牙在暗处窥伺着我们,我们需得分散发展,方能留存元气。”
慕秋瑾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解:“那为何选择上党郡?那里不是血煞门的地盘吗?”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归真老祖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血煞门与我徐家素有嫌隙,你们混在其中,反倒是灯下黑,不易被察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五人,语气陡然加重,“记住,不必急着立功,生存是第一要务,暗暗积蓄力量即可。”
岩耕定了定神,才低声问道:“老祖,何时出发?”
归真老祖的目光从沙盘上蜿蜒的灵脉走向移开,掌心漆黑的剑身在晨光中划过半道冷弧,剑鸣轻颤如冰裂:“为保行动隐秘,离开临江峰便可启程。”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奉劝各位,莫要向任何人发送传音符,包括族中长辈。”
岩耕心头猛地一沉,下意识攥紧了怀中一枚私用的传音符,指节因用力泛白。身旁四人也纷纷面露惊诧,徐泰玄看了四人一眼,忍不住上前一步:“老祖,能否宽限半天?族中尚有事务需交接……”
归真老祖忽然笑了,紫金道袍的衣摆忽然翻卷如浪:“有什么要务,尽可告知于我,由老夫代劳。”话音未落,他屈指轻弹,五枚莹白玉简便凭空悬浮在众人面前,“将需交接之事刻于玉简,自会有人处置。”
五人交换眼神,最终还是依言拿起玉简。灵识划过玉面的沙沙声里,似有细碎灵光随意念流转。岩耕指尖凝起的淡青色灵力在玉简上飞速游走,将藏经阁除尘任务与阵法堂的学习一一烙印。
“至于你们的修炼资源,家族早有准备。”归真老祖递给徐泰玄一枚储物手镯,云纹表面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
“内有支撑你们五人三十年修行的物资;金丹以下的后续功法、二阶以下百艺典籍自不必说,灵植、矿材、阵盘、符箓、丹药一应俱全。另有五套上品法衣,可隐匿气息避开探查。”他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丝凝重,“切记省着用,上党郡灵脉稀薄,想补充资源难如登天。”
对此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家族并非要将他们逐出归云山后便不管不顾,这般周全的安排,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岩耕更是松快,此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今早去甲27号院前,他特意将背牛峰下的洞府清扫得干干净净,连“炼妖葫”残留的灵韵、“生生造化露”的气息都抹去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宝贝总算能安稳带在身边。
徐泰玄接过戒指时,指腹触及云纹的瞬间,灵力如溪流般漫过指节,那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喉头微动。
他抬眼看向其余四人,徐公良正摩挲着玉简边缘沉思,慕秋瑾已将法衣样式拓印在阵盘上,徐庄盯着沙盘上的上党郡方位出神,岩耕则垂眸望着掌心玉简,五人虽神色各异,却都在这片刻的静默里,感受到了肩头骤然压下的分量。
这枚戒指里装的何止是修炼资源,分明是家族存续的一线希望!
归真老祖看了众人的反应,不由暗暗点头。他走到五人面前,目光如炬:“徐家子弟,不成元婴,不必回来!”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厅内炸响,五人同时躬身领命。
徐庄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想起三年前在颖川边境,亲眼目睹血煞门弟子残杀无辜村民的惨状。
那时他便暗下决心,若有机会定要让这些邪修付出代价,如今去上党郡潜伏,正是践行誓言的开始。
归真老祖最后看向沙盘,指尖在几处兽潮频发地轻点:“你们沿途或许会遇上其他地方的兽潮,”他的声音缓和了些,
“切记见机行事,保全自身为要。”香炉里的檀香恰好燃尽,最后一缕烟气在他眼前散开,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