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仍未消散,赵构已与赵鼎一同策马出了临安城门。
青骓马的铁蹄轻快地踏碎沾着露珠的草叶,赵构凝视着马首前方那面“汴梁”黄旗,它在风中忽卷忽落,而袖中的玉坠紧贴掌心,仿佛透着滚烫的温度。这玉坠,是六年前汴梁城破前夜,他扮作小乞儿混出城时,巷口那位卖炊饼的老妇人硬塞给他的。彼时老妇人说“留个念想”,而如今,这念想即将化为眼前的现实。
“官家慢些。”赵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骑着的乌骓马步伐稳健,可鬓角却已沾染了一层薄露。
赵构轻勒缰绳,待老丞相的马与自己并驾齐驱,才留意到他眼底布满血丝。昨夜,赵鼎在舆图前圈画谋划了整整半宿,说是要趁着汴梁初复,将水利与粮道的事务定下章程。
“相父,”赵构放缓语速,关切地说道,“到了汴梁,您可得歇息半日。”
赵鼎轻轻摇头,指节叩了叩腰间的算筹袋,神情坚毅:“当年在汉中修筑山河堰,我三日未曾合眼,如今这身子骨,还能撑得住。”他抬眼望向远方,晨雾中渐渐显露的城郭轮廓,让他的眉峰微微颤动,“数百年,终于又要见到汴梁的春天了。”
马蹄声声,惊起几尾早莺。
当“汴京”二字的匾额从雾霭中缓缓浮现,赵构听见街边传来如碎玉般清脆的欢呼。
“是官家!”
“真的是圣驾回汴了!”
卖胡饼的老汉高举着半焦的饼子,急切地冲了出来,鬓角的白发在风中肆意乱颤;身着青布裙的小媳妇抱着刚会走路的孩童,将绣着并蒂莲的襁褓递到赵构马前,殷切说道:“官家摸摸小郎的头,沾沾福气。”就连街角蹲守的叫花子也挺直了腰杆,破碗里的铜钱叮当作响——并非乞讨,而是纷纷往赵构马下抛洒,嘴里念叨着:“这是咱百姓的心意!”
赵鼎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记得靖康年间,随钦宗北狩时,汴梁城的雪深可没马腹,街边倒毙的百姓比那积雪还要厚重。而如今,青石板路虽仍有修补的痕迹,但屋檐下悬挂的酱肉、窗台上摆放的春韭、墙根处新张贴的“五谷丰登”年画,无一不在向人心中传递着温暖。
“短短数月,便能有如此变化,着实不易。”他轻抚马鬃,感慨万千。
赵构勒住马缰,任由卖花担子的小姑娘往他马鞍上插上一枝早开的桃花。“这江山,终究还是要靠百姓来守护。”他望向挤在人群中,正帮老妇提菜篮的兵丁——那是张宪新练的厢军,如今放下刀枪,扛起锄头,“昨日沈该递来的折子说,河南府有农户自发地把新收的麦种分给邻村,还说‘官家给咱修了渠,咱得给官家攒粮’。”
话音未落,一阵裹挟着泥腥气的风扑面而来。
二人顺着风向望去,只见汴河的河水打着浑浊的旋儿,河岸边堆积着半人高的淤泥——这是民夫们今早刚刚挖出来的。
“官家!”沈该的官服上沾满泥点,从河堤上匆匆跑来,腰间的算筹袋甩得叮当直响,“水利沟渠的图纸,依照您的吩咐,把系统给出的分流术与旧汴河的故道相结合,您瞧瞧——”他展开一卷羊皮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三条支渠,“这一处连接蔡河,那一处连通五丈河,等雨季来临前挖通,莫说泛滥,哪怕是连下七日暴雨,河水也能顺着支渠排入梁山泊。”
赵鼎凑近查看,指尖轻点在支渠与主河的交汇处:“此处可增设水闸。”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恰似当年在汉中规划山河堰时的模样,“民夫之中流民众多,不如施行工赈之法——每日发放两顿热粥,完工后再给半斗米。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们填饱肚子,又能学到修渠的本事,日后回乡也能成为行家里手。”
“好主意!”赵构拍了拍沈该的肩膀,“你明日就张贴告示,就说‘有力气的来挖渠,有力气的能吃饱’。”他望向河堤上正挥锹劳作的民夫,其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咬着牙搬运石块,裤脚破了个洞,露出青肿的脚踝——那是昨夜赶工不慎摔倒所致。
赵构解下腰间的玉佩,“去,把这玉押给东市的张记银楼,换三十贯钱,给民夫们买些姜茶驱寒。”
沈该接过玉佩时,手微微颤抖。
他记得三个月前刚接任户部尚书时,赵构在偏殿对他说“朕要的不是账上的数字,而是百姓锅里的热气”,如今,这热气正从汴河的淤泥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日头过午,赵构骑着青骓马踏上州桥。
桥边茶棚中飘来糖蒸酥酪的甜香,他翻身下马,掀开帘子走进茶棚,正巧听见茶客们的议论:“听说官营粮铺明日开张,那米白得能照见人影,价钱比黑市便宜三成呢!”“可不是嘛!前日有个粮商囤了两百石米,被巡城兵查获,米全都充入官铺了。”
“客官来碗酪?”掌柜的正擦着桌子,抬头一看,突然愣住——他认出了来人腰间的龙纹玉佩,“官……官家!”
赵构微笑着在条凳上坐下:“来碗酪,多加些桂花。”他舀起一勺,甜香在舌尖缓缓化开,“这酪味道不错。”
“托官家的福!”掌柜的搓着手,眼角泛着泪花,“自打您颁布了市易法,咱们这些小买卖人不用再给行首交例钱,官营的豆坊还低价售卖豆子——您瞧瞧这碗里的酪,比从前多铺了一层桂花呢。”
茶棚外传来一阵喧哗。
赵构掀帘而出,只见两名巡城兵正押着一个灰袍汉子,汉子怀里还揣着半袋米,米袋上印着“陈记粮行”的朱红印记。“大人明鉴啊!”汉子哭丧着脸,“小的就是想……想留两石米给老娘看病……”
“放屁!”围观的老妇拄着拐杖怒声骂道,“你家粮行仓库里堆满了五间房的米,前日还跟隔壁说‘等官铺开了,老子再抬价’呢!”
赵构望向那汉子,忽然一笑:“你老娘要是知道你拿她的病当幌子,怕是得拿拐杖敲你。”他转头对巡城兵吩咐道:“米充入官铺,人送去官学——让他学三个月《商律》,之后去官铺当杂役。”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赵构轻抚被春风吹暖的桥栏,想起系统积分里新涨的“民生值”,忽然觉得这比打胜仗还要畅快。
暮云如染,渐现金色。赵鼎寻到了他。
赵鼎的衣袖上沾染着墨渍,手中紧攥着一卷《算术启蒙》——这是系统新兑换的教材,封皮还散发着墨香。“官家,太学的旧址我去看过了。”他指着东南方的宫墙,“旧宫旁有片空地,原是教坊司,如今闲置着实可惜。不如改建成书院,取名‘兴邦’,您看如何?”
赵构望向那片空地,残阳的余晖正为断墙镀上一层金边。“好名字。”他接过《算术启蒙》,翻到第一页,上面画着算筹与阿拉伯数字的对照图,“教材就用系统提供的,再邀请各地名儒来讲授经史。明日开学典礼,朕要亲自出席。”
赵鼎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不禁想起在隆中草庐时,他给刘禅讲解《六韬》,那孩子却总把竹简卷成望远镜看星星。如今,眼前这个孩子骑着马回到汴梁,他眼中所见,已不仅仅是星星,而是整个天下。
“官家!”
急促的马蹄声惊飞了栖息在檐角的麻雀。
守城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怀里抱着一面镶金的信牌:“金国使团到了!为首的说是完颜宗望之子,叫完颜永康,声称要……要与我大宋议和。”
赵构接过信牌,金漆在暮色中泛着冷冷的光泽。
赵鼎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金人向来不讲信义,当年海上之盟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突然提出议和……”
“那我们就听听,他们究竟想说什么。”赵构把信牌递给赵鼎,目光扫过汴河上归航的渔船,渔船之后是正在疏浚的河道,河道旁是扛着锄头收工的民夫,民夫们的笑骂声中,飘来官营粮铺的饭香。
他转身朝着皇宫走去,衣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方刻着“北伐”二字的玉坠。
晚膳时分,新修的汴京行宫里点亮了羊角灯。
赵构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暮色,完颜永康的金漆信牌在案头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赵鼎捧着新得的《农桑辑要》走进来,烛火映照下,他鬓角的白发熠熠生辉:“官家,明日金使便要觐见您。”
“相父且看。”赵构指着舆图上的燕云十六州,指尖重重按下,“他们以为我只是在重建汴京……”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点点星火,“其实,我是在筹备一场新的北伐。”
夜风轻轻掀起舆图的一角,露出下方压着的另一张图纸——那是系统新解锁的“火器改良图”,火药配比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