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破晓,文德殿内的青铜漏壶已然滴至第七格。
赵构端坐在御座之上,指节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珏——那是昨夜赵鼎离宫前塞到他手中的,还言“今日便见分晓”。
殿外传来值殿官拖长的唱喏:“少保赵鼎,进——”
赵鼎踏过丹墀的脚步声,较往日更为沉重。
他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封皮的策论,玄色幞头下的目光,仿若淬了霜的利剑:“官家,臣昨夜重新拟定《整军安民策》,如今献上三策,还请官家圣裁。”
“讲。”赵构微微前倾身子,玉珏在掌心硌出一道红痕。
“第一策,裁汰冗兵。”赵鼎展开策论,墨迹未干的“强军”二字,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冷光,“两淮驻军十五万之众,然而真正能战之士,却不足六万。老弱病残虚占军饷,这如何能对得起战死在朱仙镇的岳家军?”他话音刚落,兵部侍郎陈诚之的朝靴在青石板上蹭出一阵刺耳声响——此人正是秦桧旧党。
赵构的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
前世在成都宫,相父整军时亦是如此直指要害,那时他只觉严厉,如今方明白,若不进行刮骨疗毒般的整治,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迟早会从根上烂起。
“第二策,严查贪腐。”赵鼎陡然提高声音,目光如利刃般扫过陈诚之煞白的脸,“两浙路去年赋税亏空竟达三成,臣耗时三月彻查,竟在苏州盐仓查出二十万贯私银——其中三成,流入了某位大人的内宅。”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
赵构瞧见陈诚之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手指死死抠住朝笏,青灰色的官服已然被冷汗浸透。
他不禁想起昨夜赵鼎递来的密报,苏州盐仓的账本里,竟夹着半枚秦桧的私印,原来这些蠹虫从未断绝。
“第三策,设立义学。”赵鼎的语气忽而缓和下来,“臣在岭南,见过太多孩童,捧着树皮当作书本诵读。民智未开,又何谈强国?官家若应允,明年开春,每县至少要建一座义学,让那些在耕牛旁玩耍的孩子,也能识得‘精忠报国’四字。”
殿外,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屋檐。
赵构凝视着赵鼎眼角的细纹——前世相父五十四岁病逝于五丈原,此刻这张脸,却因激愤而泛着红光。
他陡然记起,昨夜赵鼎撰写策论时,烛芯爆了三次,墨迹里浸着墨香与药味——相父又咳血了。
“准。”赵构猛地拍案,震得御案上的《贞观政要》哗啦啦翻页,“兵部三日内呈递冗兵名单,户部协同都察院彻查两浙赋税,义学则由礼部负责督办,朕要在半年内见到成效!”
“官家圣明!”
洪亮的嗓音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胡铨猛地甩开绯色官袍,跪到丹墀之前,腰间玉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此策可保社稷百年安稳!臣愿领旨督办义学,若有丝毫差池,甘愿提头来见!”他额头紧紧抵着青石板,官帽上的珠串微微颤动——这位以“斩秦桧”奏疏闻名的直臣,此刻眼中燃烧着赵构从未见过的光芒。
陈诚之忽然踉跄着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官家明鉴!臣对大宋忠心耿耿……”
“忠心?”赵构冷笑一声,“昨夜子时,你差家仆给陈州门的金器行送去一个檀木匣,里面装的可是苏州盐仓的账本副本?”他瞧见陈诚之的瞳孔骤然紧缩,“皇城司何在?”
殿外,甲胄摩擦声如潮水般涌来。
当陈诚之被拖出去时,赵构瞥见他腰间的玉佩——与秦桧当年送给他的那枚“长命百岁”玉牌,刻着同样的云纹。
退朝之时,已近正午。
赵鼎跟随赵构往福宁殿走去,靴底碾过被阳光晒暖的青砖:“官家,臣还有一事相禀。”
“可是火器之事?”赵构转头微笑,“昨夜你翻阅《武经总要》的动静太大,连朕都被吵醒了。”
赵鼎耳尖微微泛红:“神机营新制的火铳与臼炮,也该让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将领们见识见识了。臣已命人在京郊校场布置妥当,明日辰时——”
“去。”赵构加快脚步,龙袍下摆扫过廊下的兰草,“不仅要让将领观看,还要让百姓也看看。相父曾说,‘国之利器,当示之以威’。”
次日辰时,京郊校场的黄土被晒得发白。
赵构站在点将台上,俯瞰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将领——杨再兴站在最前排,银甲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那是岳飞旧部的鲜明标志。
“放!”
随着旗官一声令下,校场东侧的土堆骤然浓烟滚滚。
十门臼炮同时发出震天轰鸣,震得点将台的栏杆嗡嗡作响。
杨再兴的手本能地按上剑柄,却见三百步外的夯土靶墙,被轰出一人多高的缺口,碎土块噼里啪啦地落进护城河中。
“这是……”他转头看向赵鼎,声音微微发颤,“比当年岳大帅的床子弩还要厉害?”
“这是神机营新制的虎蹲炮。”赵鼎指向另一侧,二十名火铳手正呈雁行阵稳步推进,“这是三眼铳,可连射三发,三百步内足以击穿重甲。”
在火铳齐鸣的脆响声中,杨再兴突然单膝跪地,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寒光:“末将愿随官家北伐中原!若不能收复旧都,誓不卸甲!”
赵构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前世在成都,他也曾在赵云、魏延等将领脸上,见过这般眼神,那是每一个渴望追随相父北定中原的将领所共有的神情。
他伸手虚扶:“杨将军,朕封你为北伐先锋,三日后点齐三千火器营,随韩世忠前往楚州。”
杨再兴仰头,眼角闪过一丝水光:“末将必不负官家所托!”
校场的风裹挟着硝烟扑面而来。
赵构望着远处被火炮掀翻的靶旗,突然想起赵鼎昨夜所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秦桧余党仍在暗中窥视着我们。”
是夜,福宁殿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赵鼎将一卷染了茶渍的密报,推到赵构面前:“臣让王希孟故意放出风声,称‘赵鼎欲废官家,另立新君’。今日申时,有个御史去了金使下榻的同文馆。”
“好计。”赵构摩挲着玉珏,“王希孟可跟上了?”
“他扮作金使的书童,此刻正在同文馆后巷等候。”赵鼎咳嗽两声,用帕子掩住嘴,帕角隐隐洇出淡淡血色,“官家,臣已安排三百亲卫在四周待命,只等那御史交出‘弑君策’——”
“相父!”赵构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触手滚烫得惊人,“你又咳血了?昨日太医不是说——”
“无妨。”赵鼎抽回手,将帕子团进袖中,“当年在五丈原,臣咳血咳了半年,不也坚持写完了《后出师表》?”他目光灼灼,“官家,这局必须做真。明日早朝,臣会请罪称‘意图不轨’,官家您且佯装得像些——”
“不行!”赵构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跳起来,摔落在地,“要演,朕来演!相父只需在幕后谋划——”
“官家!”赵鼎突然提高声音,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赵构说话,“臣是赵鼎,是大宋的少保,并非当年的诸葛亮。若不引蛇出洞,这些余党将永远如悬在头顶的利刃!”他缓了缓语气,“官家信臣,三日之内,必为您肃清君侧。”
赵构凝视着他眼底的血丝,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三日后的深夜,同文馆的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御史张邦昌缩着脖子钻了出来,怀里紧紧揣着一个涂了蜡的竹筒——那是金使交给他的“弑君策”。
他刚拐进后巷,便被两柄短刀抵住后腰。
“张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阴恻恻的声音让张邦昌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借着月光瞧见对面站着一个青衫书生,腰间挂着一块“内廷行走”的银牌——正是王希孟。
“你、你是……”
“王希孟。”书生微微一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腰间银牌,“张大人想必听说过,去年在杭州抓了二十七个金谍的那个‘小捕快’?”
张邦昌双腿一软。
竹筒“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滚到王希孟脚边。
他刚要呼喊,就被人用布团塞住嘴巴,拖进了停在巷口的马车。
五更天,文德殿内的烛火比往日更为明亮。
赵构端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殿下跪着的张邦昌——他的官服被扯得凌乱不堪,脸上还沾着些许草屑。
“张御史,你昨夜去同文馆所为何事?”赵构的声音,仿若浸了冰的刀刃。
张邦昌抖如筛糠:“臣、臣是去劝金使……”
“劝?”赵鼎从袖中取出竹筒,“这是金使给你的‘劝降书’?还是‘弑君策’?”他抽出里面的帛书,“‘赵构昏庸,赵鼎专权,若能杀赵鼎,大金愿助新君登位’——好一个‘忠臣’!”
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赵构望着台下缩成一团的官员,突然想起前世在成都,相父斩马谡时,也是这般寂静无声。
那时他不懂,为何明明心痛,却还要挥下那把刀;如今他懂了——若不铲除这些蠹虫,大宋的江山永远无法稳固。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犹如砸在青石板上的铁块,“张邦昌及其同党,明日午时处斩;知情不报者,削职流放;再有私通外敌者,灭其三族!”
“臣等愿效死力!”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赵鼎向前迈出一步:“官家,为杜绝后患,臣恳请设立‘监察司’,由王希孟统领,专门查办贪腐与间谍。”
赵构看向王希孟——这孩子不过弱冠之年,此刻却站得笔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
他点头道:“准。王希孟,朕封你为监察司指挥使,赐尚方宝剑,见剑如见朕。”
王希孟跪地行礼,银剑在地上磕出清脆声响:“臣必不负官家厚望!”
退朝之时,晨光终于穿透云层。
赵构回到福宁殿,刚欲稍作歇息,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提示:“累计积分达1200分,系统等级提升至高阶一阶,可解锁大型基建类图纸。”
他打开系统界面,《汴梁重建总图》的光影在眼前缓缓流转。
图纸之上,汴河两岸重起画阁,朱雀门外矗立着“天下一统”的牌坊,就连太学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与前世相父在《隆中对》里描绘的“复兴汉室”蓝图,极为相似。
“相父,我们已然迈出了第一步。”赵构轻抚着图纸上的汴梁城,喉咙微微发紧,“下次北伐,咱们定要打到黄龙府,让金狗的旗子,永远无法插进我大宋的土地。”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值殿官捧着鸡毛信,跪到阶前:“官家,韩世忠韩大帅八百里加急!”
赵构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接过信,拆开的瞬间,一阵风卷着殿外的桃花吹了进来,将信纸上“金军主力集结黄河北岸”几个字,吹得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