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潮声低吼。
泉州港外,一片死寂的滩涂上,三百黑影悄然列阵。
他们身披渔夫粗麻短褐,脚踏草鞋,腰间却藏着大宋最新淬炼的火铳与陶制手雷。
每一张面孔都绷得铁青,目光如钉,死死盯着前方那艘伪装成渔船的快艇——它将载他们横渡怒海,直插倭国咽喉。
码头高台之上,赵构立于风中,龙袍未着,只披一件玄色斗篷,却自有一股逼人威压。
他目光扫过这支精锐,声音不高,却字字穿透海风:“你们不是去送死的。”
士兵们屏息。
“你们是去种火的。”他缓缓抬手,指向东方漆黑海域,“在倭人的土地上,点燃第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哨塔,斩断他们的耳目,让他们知道——”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爆闪:
“他们的海,不是他们的海!”
话音落,三百人齐声低吼:“诺!”声浪压过潮音,惊起远处一群海鸟。
赵鼎站在侧后方,一袭青衫随风轻摆,眉宇间却凝着沉沉忧思。
待赵构走下高台,他才低声开口:“三百人深入敌境,无援无退,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顿了顿,又道,“但此计之妙,正在于‘无形’。倭人以为我大军必自明州出港,集结数月方敢渡海,岂知利刃已贴其颈?”
赵构冷笑:“他们等的是铁舰巨炮,我要给他们的,是噩梦。”
就在此时,安若雪缓步走来,手中托着一个乌木药匣。
她面色素净,眼神却冷得像冬夜寒泉。
“每人一包‘盲雾散’,遇敌时撒向风中,三息之内,十步内敌目不能视物。若被围困,可用唾液调和涂于刃口,见血封喉。”她声音极轻,却听得人人脊背发寒。
赵鼎接过药包,仔细查验后点头:“此物虽毒,却避正面厮杀,减我军伤亡,用之无愧。”
赵构望了她一眼,心头微颤。
那夜莫名的剧痛仍如刀割,可此刻他不能软。
“出发。”他只说了两个字。
三百火器手分十队,悄然登船。
小舟无声滑入深水,像一把黑刃切进夜幕。
赵构伫立良久,直至最后一艘船影消失在海平线。
——同一时刻,临安皇宫密室。
烛火摇曳,高明远跪伏于地,双手呈上一卷泛黄纸册。
“启禀官家,查清了。”他声音发颤,“倭使团在京期间,曾有一名随从,以高丽商队名义,寄出一卷《倭语火器术语对照册》。邮路经登州、辽东,最终……落于藤原赖通私库。”
赵构猛地站起,眼中精光暴涨:“拿来!”
他一把夺过那册子,翻不过数页,竟仰头低笑起来,笑声越笑越冷。
“好一个藤原赖通!连‘火铳’‘引信’‘硝石’这些词都要靠翻译?他们仿制我大宋火器,靠的竟是本词典?!”他狠狠将册子拍在案上,震得烛火乱晃,“可笑!可悲!可诛!”
赵鼎接过册子细看,眉头渐渐舒展:“官家,此物比十万大军还贵重。我军渡海之后,若能在战场上以倭语喊出‘火药不足’‘引信受潮’,彼军必疑心生乱。”
“不止。”赵构眼中杀机凛冽,“传令军械司——立刻誊抄三百份,发至各营火器队。战时,谁用倭语喊话瓦解敌军,记首功!”
他踱步三圈,忽而驻足:“再命工部,连夜赶制一批特制令牌——”
高明远抬眼,等下文。
赵构嘴角缓缓扬起,如刀锋出鞘:
“要小,要轻,能藏于袖中,能抛入村舍。正面刻‘宋军’二字,背面……”
他一字一顿:
“写上八个字。”
殿内寂静如渊。
赵鼎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而赵构的声音,已如寒铁落地——
“降者不杀,焚船有赏。”
临安皇宫,三更梆子刚过,烛火在风中扭曲如鬼影。
赵构独坐御案之前,龙袍未解,指尖却已渗出血痕——那是他无数次攥紧《征倭日程表》时,指甲掐入掌心所留。
“降者不杀,焚船有赏……”他低声念着那八个字,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重如千钧。
窗外海风呼啸,卷着咸腥气息扑入殿内,仿佛远海的战鼓已悄然擂动。
他的胸口骤然一紧,如被铁钳绞住,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他咬牙,一把抓起案角的青铜酒爵,狠狠砸向地面!
“哐啷”一声,碎片四溅。
“现在谁敢让我退一步!”他低吼出声,眼底血丝密布,“相父等了二十年,岳飞等了十年,我赵构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猛地站起,踉跄几步扑到墙边悬挂的巨幅海图前。
指尖颤抖着划过东海波涛,最终钉死在对马岛的位置。
“就在那里……第一把火,必须烧得他们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赵鼎推门而入,青衫微湿,眉间凝着夜露寒意。
他一眼便看见地上碎裂的酒爵与官家苍白如纸的脸色,心头一沉。
“官家。”他上前两步,声音低而稳,“令牌已连夜开模,三千枚三日内可完工。火器司也按您吩咐,将最小号青铜令做成了可藏袖中之物,轻若蝉翼,抛掷百步不坠。”
赵构缓缓转身,嘴角却扬起一丝近乎癫狂的笑意:“好,很好。你可知道,这令牌不是给敌军看的,是给百姓看的。倭人治下苛暴,民不堪命,若见此物,必疑邻人已降,村中藏奸。一人疑,十人惧,百人乱——人心一散,城池不攻自破。”
赵鼎凝视着他,久久不语,终是轻叹一声:“此计阴狠,却……妙极。胜过千军万马。”
“阴狠?”赵构冷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当年相父六出祁山,粮尽而返;七伐中原,星落五丈原。他一生光明磊落,却败于国力枯竭。如今我执天下权柄,若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让金人坐大、倭寇猖獗,那才是对相父心血最大的辜负!”
他说着,忽然身形一晃,扶住桌沿才未跌倒。
赵鼎疾步上前扶住他臂膀,触手冰凉:“官家!您的身体——”
“无妨。”赵构甩开他的手,倔强地挺直脊梁,“只要我还站着,这一战就不能等。春汛未至,倭人必无防备。我要让他们知道,大宋的利剑,从来不需要‘天时’来护佑!”
他抓起朱笔,在日程表上重重划下一道血痕般的横线:
二月廿八,誓师出海。
笔尖几乎戳穿纸背。
赵鼎望着那行字,心头蓦然一震。
他知道,官家早已不是那个懦弱偏安的赵构,而是背负着无尽遗憾的君主。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开疆拓土,更是为了兑现一句跨越时空的承诺——
“相父,这次换我帮你完成未竟之志。”
夜更深了。
工坊内,火光冲天。
数百工匠轮班赶制青铜令牌,锤声如雨,叮当不绝。
每一块令牌都小巧玲珑,正面“宋军”二字铁画银钩,背面八字铭文——降者不杀,焚船有赏——刻得深如刀凿,仿佛要将恐惧与诱惑一同铸进倭国的土地。
而在泉州港外,最后一艘伪装渔船悄然返航。
船上,一名火器队长跪地禀报:“禀丞相,对马岛沿岸哨塔分布、潮汐规律、村落位置,已绘成图卷。另……已按官家密令,备好三百枚特制令牌,随时可由先遣队携带渡海,潜入散布。”
赵鼎接过图卷,目光沉静如海。
而此刻的对马岛上,渔火点点,百姓安睡,无人察觉——死亡的种子,已随海风悄然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