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不再看她,迈步走向门口,走向静静等待的夕悦。
经过夕悦身边时,我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手中那杯温热的搪瓷杯。
杯壁传来的暖意,透过掌心,一路熨帖到心底。
“走吧,外面忙。”我对夕悦说,声音温和下来。
夕悦点了点头,目光最后平静地掠过仓库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彻底的疏离。
她转身,和我一起走出了仓库。
我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董乐压抑到极致后终于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像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冰冷空旷的仓库里疯狂冲撞,又被那扇缓缓关闭的铁门,一点点地、无情地隔绝、吞没。
“哐当。”
沉重的铁门彻底合拢,将所有的哭嚎、所有的罪恶、所有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都牢牢地锁死在了那片昏黄与黑暗交织的冰冷空间里。
门外,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飞越网吧”,是深科技K线图上扬的曲线,是林飞对着屏幕的嘟囔,是夕悦温润平和的目光,是踏在坚实土地上、通往未来的路。
我握紧了手中温热的杯子,指尖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暖意。
前世的债,今生的局,该清的,终会清算。
但脚下的路,只能向前,绝不回头。
……
1月21日,h市的寒气像是浸透了骨头的铁锈,但“飞越网吧”里却人声鼎沸,热浪裹挟着年轻人们的叫嚷和键盘的噼啪声扑面而来。
我和林飞刚从工地回来,裤腿上还沾着些未拍净的泥点子。
夕悦在柜台后麻利地收着钱,林敏则穿梭在过道里,给几个嚷嚷着要泡面的学生送去热水。
林敏那三个寒假工同学,张浩、李婷、赵鹏,也各自忙碌着,张浩尤其上心,时不时就钻到服务器机柜那边检查一下,显然前几天被黑的事让他格外警惕。
就在这时,网吧那扇厚重的棉布门帘被粗暴地掀开,卷进一股刺骨的冷风。
三个穿着臃肿军绿棉袄、剃着青皮头的汉子堵在了门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喧闹的人群,最后钉在我和林飞身上。
领头那个脸上有道寸长的疤,从眉骨斜拉到嘴角,像条狰狞的蜈蚣。
“王老板,林老板?”刀疤脸的声音又粗又哑,像砂纸磨铁。
网吧里的喧嚣瞬间低了下去,不少学生悄悄缩了缩脖子,眼神里带着惊惧。
林飞眉头拧成了疙瘩,下意识往前站了半步,把我挡在身后半个身位:“你们谁?”
“鸿运赌场,赵四爷的人。”刀疤脸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林飞,你妈在我们场子里欠的账,该清清了。”
林飞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捏得发白。
我知道那笔债,林飞他爸矿难后的抚恤金,全被他妈填进了赵老四那个无底洞。
上次去还钱,还撞破了那里是周琦走私电器的销赃窝点。
夕悦和林敏也紧张地围了过来,夕悦的手悄悄抓住了我的胳膊。
“多少?”我按住几乎要暴起的林飞肩膀,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刀疤脸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头,晃了晃:“连本带利,五万块。四爷说了,今儿个必须见着钱。”他阴鸷的目光故意扫过柜台后的夕悦和林敏,尤其在林敏年轻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
“没钱?也行。四爷心善,让你妹妹去场子里帮帮忙,端茶倒水,啥时候挣够啥时候算。”
“放你妈的屁!”林飞眼珠子瞬间红了,猛地就要往前扑,被我死死拽住胳膊。
他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节捏得发白,牙缝里挤出低吼:“你他妈少在这儿放屁!我妈那点抚恤金,早他妈被你们坑干净了!那张欠条?你们他妈自己瞎写的玩意儿,上次在‘鸿运’赵老四也把欠条撕了,你还想怎么着?蹬鼻子上脸是吧?”
刀疤脸脸上的假笑瞬间收了起来,像川剧变脸。
他三角眼一翻,阴鸷的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林飞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林老板,火气别那么大嘛!伤肝!抚恤金那点小钱儿,是两清了,没错。可你妈当时在我们赌场那儿玩牌,借的可不止那点儿茶水点心钱吧?那会儿手气背,输急眼了,周转不开,四爷这人心善,看在街坊邻居份上,可是真金白银借给她救急的!怎么着?现在你们哥俩混得风生水起,又是网吧又是大楼盘的,这点小账就想赖掉?天底下没这个理儿吧?”他猛地提高音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飞脸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儿个,要么痛痛快快把钱给我结了,要么……”说着他的目光又在林敏身上停留了好久。
林飞像头被激怒的狮子,胸膛剧烈起伏:“谁敢动我妹一根手指头,老子跟他拼命!”
“拼命?”刀疤脸嗤笑一声,满是轻蔑。
“林飞,就你这小身板?省省吧!四爷的耐心有限,要么拿钱,要么……”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眼神里的下流和威胁赤裸裸地指向林敏。
网吧里落针可闻,只有机箱风扇的嗡鸣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紧张的气氛像绷紧的弦。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我脑海中成型,带着前世金融博弈的冰冷算计和重生者洞悉一切的狠厉。
周琦的“货”,还在源源不断地通过赵老四的赌场往外散,那不如……
我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看着刀疤脸:“五万是吧?行,回去告诉赵四爷,钱,我明天亲自给他送过去。”
“明天?”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横肉抖动着。
“王老板,你他妈耍我呢?道上没这规矩!今天!就现在!”
“规矩?”我脸上的笑意敛去,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直刺刀疤脸。
“我的规矩就是明天!你原话告诉赵四爷,就说我王越说的,明天下午三点,鸿运赌场,钱,我当面奉上。他要是等不及,现在就来拿,后果自负。”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压力,仿佛周围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度。
刀疤脸被我盯得气势一滞,那眼神里的东西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心悸。
他张了张嘴,想再放几句狠话,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好!王老板,你有种!话我带到!明天三点,四爷在鸿运等你!到时候要是见不着钱……”他又恶狠狠地瞪了林敏一眼。
“别怪我们不客气!走!”他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悻悻地转身,掀开门帘消失在门外。
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凝固的空气,却吹不散网吧里弥漫的紧张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