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北风在h市的街巷间肆虐呼啸,如一群怀揣利刃的悍匪,将这座本就萧索的城镇切割得支离破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屋顶,把最后一丝暖意也隔绝在外。
我蜷缩在“飞越网吧”靠窗的转椅里,沉思着。玻璃门上的冰花在中央空调的热浪里渐渐消融,水流蜿蜒而下,在玻璃上勾勒出一张哭泣的脸,倒映着窗外同样悲戚的天空。
网吧里光线昏暗,二十几台cRt显示器嗡嗡作响,屏幕上闪烁的《传奇》登陆界面,成了这个寒冬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林飞那小子正蹲在门口的铁架旁,枯黄的手指捏着彩灯插头往接线板里插。
“大飞,这灯带都接第三遍了!”我抬脚踢了踢他脚边掉漆的工具箱,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躲风的麻雀。
“要不咱直接去林业局弄一棵真松树,你看这塑料枝叶假的像刚从坟头刨出来的。”那棵一米五高的塑料圣诞树是上个月从废品站淘来的,还有几包拆开的方便面调料充当饰品。
林飞头也不抬,透明胶带在他指间缠成螺旋状的茧:“你当这是深圳华强北啊?咱这破地方连圣诞树挂件都得去两元店淘。”他突然直起腰,鼻尖沾着亮晶晶的银粉,活像刚从面粉缸里打了个滚。
“等会夕悦要来,你赶紧把那台486修好。上周那初中生跟我打赌,说要是平安夜还玩不上《红色警戒》,就把咱们网吧的玻璃全砸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那台古董电脑,机箱上贴着褪色的“奔腾处理器”的标志,开机需要按三次电源键才能启动。
我刚想反驳,初中生的话你也信?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玻璃门被撞得剧烈摇晃,冰碴子簌簌落下。林敏裹着鹅黄色羽绒服冲了进来,发梢还挂着冰溜子,像只慌不择路的小兽。
“哥,夕悦姐让我带的!”她从兜里掏出印着小熊的铝饭盒,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带着葱花香气扑面而来。
“她说王越哥肯定又忘了吃饭,特意多放了两勺辣椒油。”
我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后厨飘来酸菜炖粉条的浓郁香气,酸溜溜的芥菜味混着猪油的荤香,勾得我肚子咕咕叫。还别说,这味儿,比五星级酒店的佛跳墙还勾人。
夕悦总是这样,知道我们俩忙着修电脑顾不上吃饭,隔三差五就从家里带些热乎饭菜。记得十月份我发高烧,她愣是顶着暴雨送来姜汤,结果自己淋成了落汤鸡。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没一会儿,夕悦踩着积雪推门而入。
她米白色围巾上沾着细碎的冰晶,睫毛膏被热气熏的晕开,在眼下晕出两个毛茸茸的黑圈。这个经常逛百货大楼化妆品专柜的姑娘,总是带着一身好闻的雪花膏味道。
“你们看!”她举起用粗铁丝弯成的星星,彩纸在指间簌簌作响。
“我在百货大楼垃圾桶捡的,他们装修剩下的金箔纸,贴上去肯定亮瞎双眼!”她兴奋地晃动着铁丝星星,金箔纸碎片像金色的雪花落在她红色的羽绒服上。
突然,林飞从柜台后跳起来,手里举着串闪着诡异绿光的灯串:“夕悦,帮我把这串挂到天花板!”
话音刚落,灯串突然爆出一串火花,像条愤怒的火蛇。
夕悦惊叫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服务器机柜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二十台显示器同时黑屏,整个网吧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着我们四张不知所措的脸。
“快灭火!”我抄起墙角的干粉灭火器冲了过去,喷嘴还没对准火源,就听见林飞笑得直拍大腿。
夕悦指着我乐不可支,笑声混着主机重启的电流声在网吧里回荡:“越哥哥,你头发着火了!”
我一摸后脑勺,真闻到股焦糊味,像过年时烤糊的馒头,也跟着乐了起来。原来刚才的火花溅到了我头发上,燎出个铜钱大大秃斑。林飞不知道从哪摸出个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在我后脑勺上,映出那个滑稽的圆形秃斑,惹得夕悦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
这天下午,阳光如掺了水的牛奶,懒洋洋地洒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在显示器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飞正用美工刀削着泡沫板做的圣诞老人,碎纸屑落在他磨破的牛仔裤膝盖上,他突然抬头问我:“越哥,你说周琦那孙子会不会来?”
这个问题像根针,刺破了我们之间难得的轻松氛围。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往咖啡机里倒进第三勺速溶咖啡,棕色粉末在玻璃罐里打着旋。
“也是,天空飘过五个字,那都不叫事。”
林飞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夕悦说要给你织条围巾,她偷偷去供销社买了羊绒线,浅灰色的,说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他的眼睛在油腻的刘海下闪着八卦的光芒,像个发现了天大秘密的孩子。
我假装没看见他嘴角的笑意,继续搅动着咖啡杯里的速溶颗粒,可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我的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暖烘烘的。
其实,夕悦的围巾此刻正躺在我的储物柜里,浅蓝色毛线里缠着张对折的便签,字迹娟秀得像初春的嫩草:“平安夜要一起看极光吗?”
我摸着字条边缘被手指摩擦出的毛边,突然想起前世平安夜的场景:消毒水味弥漫的IcU病房,医生举着病危通知书让苏阿姨签字,说夕悦父亲车祸被撞断了腿,夕悦为了凑医药费去卖血,结果感染了败血症。那时候我才明白,人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从来不是银行账户里的数字,而是那些愿意为你挡在风雪前的人。
“老王,老王你发什么呆呢?”林飞用美工刀戳了戳我的胳膊。
“周琦他妈的真的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军大衣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街角果然停着辆黑色奔驰S600。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周琦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旁边还坐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董乐。
我掏出一根烟点燃,心里思索着。
董乐给我那张周琦的名片背面写着“圣诞夜,老地方”,那今天他们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