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的午后，阳光斜穿过“飞越网吧”二楼办公室蒙尘的玻璃窗，在堆满图纸和电脑主机的长条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空气里残留着爆竹的硫磺味和方便面调料包的辛辣气息，属于1997年h市新年特有的、慵懒又蠢蠢欲动的氛围。
林飞把最后一口凉透的饺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动着，含糊不清地抱怨：“这年过得，比看工地打地基还累人。”他随手抹掉桌上一点油渍，目光扫过摊开的城市地图——上面被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只有我们能看懂的符号和圈点。
“累点好！”我拨弄着桌上一个老旧的奔腾处理器风扇，金属叶片发出细微的嗡鸣。
“总比除夕夜听炸弹倒计时强。”那夜零点倒计时紧张的虚脱感，似乎还黏在骨头缝里。
周琦进去了，可那无形的网，谁知道有没有破干净？
“呸呸呸，大过年的提那个晦气！”林敏清脆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
她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红毛衣，衬得小脸喜气洋洋，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那个眼熟的银色U盘。
“铛铛！各位股东，看看这个，压岁钱换来的‘核武器’！”她带着点小得意，把U盘精准地丢到我面前。
夕悦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的旧电脑椅上，膝上摊开一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她闻言抬起头，温婉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拂开垂落鬓角的一缕发丝，目光落在那小小的U盘上，带着鼓励：“越哥哥之前拿给我看过，小敏这份‘年礼’，分量可不轻！”
“那是！”林敏立刻挺直腰板，马尾辫骄傲地晃了晃。
“h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熬了不知道多少通宵！从选址模型到成本核算，再到怎么对付那些找茬的‘有关部门’，全在里面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飞越网盟’！”她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对未来的巨大憧憬。
“五年！五年之内，我们要让‘飞越’的招牌插遍东三省，至少一百家！”
“一百家？”林飞刚咽下去的饺子差点呛出来，他瞪圆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
“我的亲妹妹，你知道开一家像咱们现在这样的网吧要投多少钱吗？场地、装修、电脑、拉专线……这还只是开头！后续的租金、人工、电费、机器损耗，哪一样不是吞金兽？钱呢？钱从天上掉下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仿佛在确认那并不存在的巨额资金。
“咱们那点家底，全在深科技这支股票里吊着呢！还有工地那边，就是个无底洞，天天嗷嗷待哺等着钱往里填！”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重了几分。
林飞说的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现实的砝码上。
窗外传来楼下网吧里隐约的枪战音效和少年们兴奋的叫喊，那是《雷神之锤》的声音，虚幻世界的激烈反衬着此刻我们谋划真实未来的艰难。
“钱，不是问题。”我迎上林飞焦灼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投入静水的石子。
我拿起一支红笔，在地图上h市几个核心商圈的位置重重画了几个圈。
“深科技……”我顿了顿，看着他们。
“现在每股多少钱了？”
林飞立刻报数：“昨天收盘，四十七块八毛三。”
“我们买入均价不到二十。”我放下笔，指尖点着桌面。
“这支票，还能飞。至少能飞到六十七，甚至更高！” 这是前世记忆里清晰无比的轨迹，一场由东南亚金融风暴前夕资金疯狂涌入科技股催生的泡沫盛宴。
“三个月，甚至不到三个月，就是我们套现离场的最佳时机。保守估计，我们手里的份额，能套出这个数。”我伸出五根手指。
“五……五百万？”林敏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比林飞刚才还圆。
林飞也愣住了，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五百万！在这个工人月薪普遍几百块的1997年初，这无疑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焦虑被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取代：“老王，你确定？那我们净赚三百五十万？真有把握涨那么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握？”我扯了扯嘴角，前世K线图在脑海里清晰闪过。
“比确定周琦会进去的把握还要大。” 我目光转向林敏。
“小敏，你U盘里的‘五年百家’，很好，但格局可以再打开一点。我们不止要做网吧连锁的‘壳’，更要做里面的‘瓤’——内容！这才是未来真正的金山。”
“内容？”夕悦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停下记录的笔，秀气的眉头微蹙。
“你是说……游戏？”
“没错！”我猛地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幅简陋中国地图前，手指点向东北角，然后用力向南划去。
“看看现在网吧里最火的是什么？《命令与征服》？《仙剑奇侠传》？还有《雷神之锤》？这些都是单机！是光盘！是盗版的天下！” 我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扫过他们。
“但未来，是网络！是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在线的世界！是韩国人现在正在捣鼓的那种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mmoRpG！”
“mmo……什么？”林飞舌头有点打结，这串字母对他而言过于陌生。
“简单说……”我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大江湖，成百上千的玩家同时在一个虚拟世界里闯荡、练功、组队、pK、甚至做生意、建帮立派！想想看，如果我们能把这种游戏，从韩国独家代理引进到国内，只此一家！再通过我们遍布各地的‘飞越网盟’进行推广、点卡销售、组织比赛……这会是什么局面？”
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游戏音效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巨大的、颠覆性的蓝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林飞的眼神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种被点燃的、野性的光芒。
林敏激动得小脸通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夕悦则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关键词，眼神专注而明亮。
“独家代理……”林飞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兴奋。
“这得多少钱？韩国佬能答应？还有，语言不通，怎么玩？谁去谈？”
“钱，深科技就是我们的弹药库。”我走回桌边，手指敲了敲地图上那几个红圈。
“代理费、本地化汉化费用、服务器架设、前期推广……大头都在这里。至于怎么谈？” 我看向夕悦。
“悦悦，我记得你二舅在延边那边做边贸，常年跟韩国人打交道？”
夕悦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对！二舅韩语很好，在那边人脉也广，他肯定能帮我们找到靠谱的翻译和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