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手指在触碰到耳机线的前一刻,又颓然落下。
她用力地咬住了自己干裂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豆大的泪珠再也无法抑制,无声地从她深陷的眼眶中滚落,砸在沾满灰尘的旧毯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受惊的、试图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老鼠。
背叛的代价,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只能通过这窃听来的只言片语,窥视着外面那个她亲手推开、如今却无比渴望的世界。
库房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董乐透不过气。
那台伪装成收音机的监听器,此刻在她手中重逾千斤。
耳机里传来的片段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李明……资金……监控……”(张浩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
“核心店面……报警装置……阿豪亲自安装……”(王越果断的指令)
“安全预案演练……反复练熟……”(林敏清脆而坚定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们构筑的堡垒越坚固,张启明、李明那两条疯狗反扑的凶狠就越清晰可怖。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衣,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脑中一片混乱,只有无数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张启明会知道的!他知道我在这里!他知道我在听!他会杀了我!一定会的!就像他对付其他人那样……
就在这时,前厅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模糊的喧哗,似乎有人争执了几句,很快又平息了。
这细微的动静在死寂的库房里却被无限放大。
董乐像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厚重的库房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黑洞洞的枪口将它轰开!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外面并没有传来可怕的破门声或脚步声。
只有库房深处老鼠啃噬什么东西的窸窣声,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瘆人。
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和冰冷的疲惫。
她颓然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那张冰冷的行军垫上。
监听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那条细细的耳机线还挂在她的耳朵上,里面只剩下一片空洞的、令人窒息的沙沙电流音。
包间里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新的肋条肉被烤得滋滋冒油,浓郁的香气再次成为主角。
赵鹏用没受伤的右手熟练地给郑艺洲和我倒上温好的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
“二舅,尝尝这个,暖胃。”赵鹏笑着说。
郑艺洲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眉眼舒展:“嗯,是好酒!舒服!”他放下杯子,看向我。
“王越啊,等咱们这十家店真的立起来了,这传奇游戏一上线,那就是滚滚的财源!到时候,咱们得好好计划下一步……”
“下一步?”林飞眼睛放光,接过话头。
“那还用说?地产接着干!咱们在股市里再捞几把大的!二舅,你在韩国那边人脉也打通了,到时候咱们搞点跨国贸易……”
他的话被包间外突然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莽撞,直奔我们这间包房而来。
包间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一个穿着油腻腻棉袄、顶多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混杂着惊惶和无措。
他显然是被临时抓来跑腿的,冻得通红的双手死死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深褐色、粗陶质地的酒瓶。
沾着污泥,瓶口盖着粗糙的木塞。
瓶身上贴着一张褪色发黄的红纸标签,上面印着两个粗犷丑陋的大字——酒鬼!
一股浓郁到刺鼻、带着强烈霉变和陈腐气息的酒味,瞬间从瓶口逸散出来,粗暴地冲散了满屋的烤肉香和酒气。
少年显然被包间里这么多人齐刷刷盯着的目光吓坏了,他结结巴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老板?是王老板不?有个……有个戴帽子的大哥……让我……让我把这个……务必交给你……”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他说……他说……”少年似乎努力回忆着原话,脸上恐惧更甚。
“他说……‘替我大哥侯三……请您喝一杯!这见面礼……您慢慢品!’”
“侯三?!”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瞬间冻结了包间内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林飞的笑容僵在脸上,下一秒就被暴怒染得通红,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赵鹏瞳孔骤缩,身体瞬间进入紧绷的战斗姿态,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常年习惯性地别着一把战术甩棍!
夕悦和林敏同时捂住了嘴,脸上血色褪尽。
郑艺洲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落在桌上,温热的黄酒洇湿了桌布,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粗陶酒瓶上。
刺鼻的霉味酒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腥甜!
酒瓶里浑浊的液体在晃动。
借着包间顶灯惨白的光线,我清晰地看到,在那暗褐色的劣质酒液中,赫然漂浮着一小截东西!
那是一截人类的断指!
黑乎乎的,肿胀变形,断口处皮肉翻卷,浸泡得发白。
指根处,一片残缺的、模糊不清的深青色纹身图案,隐约可见!
仿佛是地狱伸出的一个恶毒指尖,无声地指向我们每一个人。
侯三!
那个本该在监狱里腐烂的恶鬼!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将刚才所有的雄心壮志和热血豪情冻结成冰。
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笼罩了整个包厢,只有那截断指在浑浊的酒液中微微沉浮,无声地嘲笑着我们片刻前的欢庆与雄心。
劣质酒精混合着血腥的腐臭,像一只冰冷黏腻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林飞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喃喃道:“侯三……这畜生……他出来了?他怎么出来的?!”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
郑艺洲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抓住身边的椅背才稳住身形,他死死盯着那个酒瓶,眼神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瓶身的污泥和标签,声音低沉而急促:“老码头……这瓶子……是老码头那边走私船常用的劣质土烧酒包装!他们还在活动!这他妈就是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