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内昏暗的白炽灯光下,景象触目惊心。
那个原本放在小木凳上的搪瓷水杯摔得四分五裂,浑浊的水和茶叶泼溅了一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蜿蜒出深色的、不规则的痕迹。
董乐整个人蜷缩在那片狼藉的水泊旁边,像一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
她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藏青色的廉价棉裤膝盖处迅速被地上的水渍浸透,颜色变得更深。
董乐的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一头枯草般纠结的长发散乱地披盖下来,遮住了脸。
只有那双露在外面的手,十指死死抠着粗糙的水泥地面,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翻折、劈裂,指尖渗出的血丝混入地上的污水,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正从她埋着的头颅下不间断地、痛苦地溢出。
“董乐!”
我两步跨到她跟前,蹲下身,一把抓住她冰冷得吓人的胳膊,想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
我呼吸一窒。
惨白,毫无人色,像糊了一层劣质的白垩。
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牙齿磕碰发出密集而清晰的“咯咯”声。
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眼白部分却布满了蛛网般的猩红血丝,里面翻涌着一种纯粹的、被逼到悬崖尽头的、彻底崩溃的恐惧。
那不是害怕,那是看到了地狱洞开、死神镰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绝望!
“他……他……”她喉咙里艰难地滚动着,破碎的音节像砂纸在摩擦。
“周琦……周琦要出来了!你们 ……你们在说,我都听见了!新闻……新闻也说了!他出来了!他出来了——!”
最后几个字陡然拔高,变成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在狭小的库房里疯狂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尖叫过后,是更剧烈的喘息和颤抖。
“听见了?”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她混乱的呜咽,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看来张浩改装的这玩意儿,屏蔽源是断了,接收报警倒是挺灵光。让你躲在老鼠洞里,还能听得一清二楚?”
董乐的呜咽猛地一窒,身体僵住,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惊愕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恐惧之外,一丝被戳穿心思的狼狈和更深的绝望浮现出来。
她猛地反手,那双沾着污水和血丝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带着一股疯狂的力量,死死攥住了我夹克的衣领!
布料被扯得紧绷变形。
“王越!王越!你听见了吗?!”
她的声音嘶哑尖锐,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喷出的气息冰冷而急促。
“他要出来了!他一定会找到我!他一定会找到我的!李明那个废物没弄死我,张启明那个疯子也被警察抓了……下一个就是他!周琦!他比张启明狠一百倍!他比李明毒一千倍!”
她的眼神涣散又凝聚,死死盯在我脸上,仿佛透过我在看着某个逼近的恐怖幻影。
“他会杀了我!他一定会杀了我!他会把我切成碎片!一块一块!然后……然后扔进松花江!扔进冰窟窿里!让我烂在江底!谁都找不到!谁都找不到——!”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攥着我衣领的手剧烈摇晃,身体也跟着大幅度地前后摆动,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臆想状态。
“就像……就像当年老城区那个不肯拆迁的钉子户!就像那个知道他太多事的会计!就像……就像我弟弟!他连我亲弟弟都敢当着我的面……”
提到董浩,她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大口大口的、痛苦的抽气。
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鼻涕和脸上的污迹,汹涌地淌下来,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她松开我的衣领,双手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撕扯着。
“是我害了小浩……是我……是我鬼迷心窍信了周琦的鬼话……是我把你害得那么惨……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她语无伦次地哭嚎着,身体蜷缩得更紧,额头一下下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够了!”我厉声喝道,再次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强行制止了她自残般的动作。
她瘫软在我手里,身体依旧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库房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声在回荡。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我以为她彻底崩溃,只会沉溺在恐惧的泥沼里时,董乐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血丝密布,却奇异地燃烧起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狠戾。
那光芒,甚至压过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极致的恐惧。
“王越!”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你想彻底弄死周琦吗?你想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吗?”
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锁住我,不容我有任何回避。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警惕瞬间窜遍全身。
周琦的账本!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前世金融圈的血雨腥风告诉我,像周琦这种盘踞地方多年的巨蠹,必然有一本记录着所有肮脏交易、所有保护伞脉络、所有足以让他和他背后势力万劫不复的核心账册!
这本账,是他保命的底牌,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前世我至死都没能触碰到它的影子,它被周琦藏得比他的命还深!
我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知道那东西在哪?”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死寂的空气里。
董乐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恐惧、挣扎,还有一丝扭曲的得意。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急促地、神经质地舔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周琦……他谁都不信!李明?张启明?孙大拿?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w’主任?在他眼里都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是狗!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正的命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