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针堂后院的论道,表面上在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但林九针心中那根探究的弦,却并未完全松弛。江易辰对答如流,见解精辟,甚至对他提及的“以气御针”之境也表现得恰到好处地向往与无知。
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但,太过合理,反而让林九针这等老于世故的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玉容散”精华版中蕴含的微妙气机,那当众验药时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药力引导,绝非仅仅依靠理论知识和些许运气就能解释。
他需要再试探一次,一次更直接,更能体现真正功底的试探。
就在江易辰起身告辞,两人行至院中那株老槐树下时,林九针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笑道:“瞧老夫这记性。前几日偶得一套古针法残谱,名为‘游龙九转’,手法繁复,运劲路线颇为奇特,老夫钻研数日,始终觉得其中一处关隘晦涩难通,气血运行至此,总有滞涩之感。不知江小友可有兴趣一观,或许年轻人思路活络,能另辟蹊径?”
他说话间,已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绢布,上面用朱砂绘制着复杂的人体经络图与针法走向,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同时,他右手虚抬,五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了三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体内那股深不可测的先天内力微微鼓荡,依照那绢布上所载的运劲法门,开始缓缓演示。
只见他指尖银针微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针尖在空中划出道道玄奥的轨迹,隐隐引动周遭气流,带着一种行云流水却又暗藏艰涩的韵味。他刻意将内力运转的细微变化,尤其是那处他自称“晦涩难通”的关隘——手少阳三焦经“外关”穴附近的一处细微转折——清晰地展露出来。
这一手,看似请教,实则是亮出了几分真本事,也是一次毫不掩饰的考核!他要看看,这年轻人是否能看出这古针法的精妙,更重要的是,能否看穿他刻意显露的那处“滞涩”关隘!
江易辰目光落在林九针舞动的指尖与那绢布图谱之上。《逍遥医经》针灸篇中,比这“游龙九转”精妙玄奥何止十倍百倍的针法不知凡几,此刻在他脑海中自然浮现,相互印证。
几乎在林九针内力运转至“外关”穴附近,那处细微转折,力道将发未发,产生一丝极其微弱凝滞的刹那——
江易辰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只是随口点评一件寻常事物,语气平淡无波:
“林老运劲至此,‘外关’穴下三分,**斜刺入七分,劲力需含而不发,如春水蓄势,转而走‘支沟’,方合‘游龙’真意,可解此滞。**前辈方才,似是直刺过深,劲力稍显外露,故而气机流转至此,略有阻碍。”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甚至没有刻意去看林九针那骤然僵住的手指。
然而,这番话听在林九针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轰!
林九针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演示的动作瞬间停滞,指尖银针的嗡鸣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看向江易辰,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外关穴下三分!斜刺七分!含劲走支沟!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仅精准无比地点出了他演示中那处极其细微、他苦思数日不得解的滞涩关隘所在,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解决之道!其角度之刁钻,力道把握之精妙,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种种推演,直指这套古针法的核心精髓!
这绝非运气!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医道眼力与对内力、对经络运行理解到极致方能做到?!
自己方才还认为他可能只是得了些古方,悟性稍高……可笑!可笑啊!
此子哪里是不懂“以气御针”?他分明是早已登堂入室,甚至其境界,可能远在自己想象之上!他之前的种种表现,不过是**深藏不露**!
林九针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看向江易辰的目光,彻底变了。之前的欣赏与好奇,尽数化为了深深的忌惮与一种面对同道高人才有的郑重。
他缓缓收回银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对着江易辰,竟是微微拱手,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
“江小友……不,江先生眼力通神,老夫……受教了!”
这一次,他不再以“小友”相称,而是换上了“先生”这个平等的敬称。
江易辰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拱手还礼:“林老过誉,晚辈只是偶有所感,胡乱言之罢了。”
偶有所感?胡乱言之?
林九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若这都是胡乱言之,那他这数十年医术,岂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深深看了江易辰一眼,心中再无半分试探之意,只剩下一个念头: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江城这片天,怕是要因他而变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一场无声的试探,以林九针心中巨震而告终。
江易辰依旧深藏不露,但其展现出的冰山一角,已足以让这位杏林泰斗,为之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