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黄沙,吹拂着北元龙庭的金顶。这片往日里充斥着牛羊腥膻与武士呼喝的草原权力中心,今日却被一种极不协调的绮丽与肃杀交织的气氛笼罩。
陆小凤就站在这片气氛的中心,一身江南的锦缎袍子,惹眼得如同白鹤落入了鸦群。他摸着自己那两撇修得整整齐齐的眉毛,嘴角惯常噙着一丝懒散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周围那些按刀而立的北元武士。他们的眼神,比北地的寒风更冷。
高台之上,正在进行新皇的登基大典。
欧阳情。
他曾无数次在脂粉香气与酒杯碰撞中念过这个名字,想象过她各种风情万种的模样。却唯独不曾想过,会看到她头戴象征北元至高权力的金冠,身披繁复厚重的皇族礼服,站在权力的顶峰,接受万民朝拜。
她的眉眼依稀还是旧时轮廓,只是那份江南水汽氤氲出的温柔,已被大漠风沙磨砺成的冰冷威仪彻底取代。阳光照在她身上,金冠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也照亮了她垂在身侧、那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上,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
陆小凤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一缕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香——“朱颜醉”。昨夜,那位据说是欧阳情登基最大阻碍的三皇子,正是在自己的寝宫中暴毙,现场就残留着这种诡异香气。
典礼的流程冗长而庄严。终于,在文武百官屏息的注视下,新皇步下高台,径直走到了陆小凤面前。她抬起手,在无数道或惊愕、或嫉妒、或警惕的目光中,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陆小凤的脸颊。
“留下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广场,“留在我身边。这万里草原,无尽的权力与财富,都可以任由你驱使。”
指尖那缕“朱颜醉”的残香,幽幽钻入陆小凤的鼻腔,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他记忆里那些温暖的片段。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野心如火,却寻不见半分旧日涟漪。
就在这情势微妙、一触即发之际——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四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巨响炸开!精钢锻造、粗如儿臂的巨大铁笼,竟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将站在原地的“陆小凤”罩在了中央!铁栏缝隙间幽蓝光泽闪烁,显然是淬了剧毒。
广场之上一片哗然!武士们刀剑尽出,寒光映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被罩在铁笼之中的“陆小凤”,脸上先是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那惊愕却化作了一个极其古怪、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他伸出手,抓住自己脸上那两撇标志性的眉毛,猛地向下一扯!
“嗤啦”一声,如同撕下一张精心描绘的面皮。
人皮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一张精灵跳脱、带着七分狡黠三分无赖的脸。
“哎呀呀!”司空摘星揉着被面具绷得发酸的脸颊,声音响亮,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北元皇帝陛下的待客之道,就是用这铁笼子给客人当房子住吗?幸好我司空摘星骨头轻,没被这大家伙砸成肉饼!”
高台之上,欧阳情完美的威仪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铁青,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箭矢,猛地射向广场一侧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图腾的屏风。
所有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视线,聚焦于那面屏风之后。
“嗒…嗒…嗒…”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从容得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
一道身影,自屏风之后缓缓踱出。
同样的锦袍,同样的身形,甚至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但,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却让在场所有识货的武者心头一寒——那是一截断裂的、犹在滴血的弯刀刀尖。
而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那天下无双的“灵犀一指”上,正沾染着些许未曾擦拭干净的鲜红。他抬起手,用那染血的手指,轻轻抹过自己的唇角,动作慵懒,却带着无匹的锋芒。
真正的陆小凤,抬起眼,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越过那四座困着他好友的冰冷铁笼,最终,直直地落在高台上那位身份已然天翻地覆的红颜知己脸上。
他懒洋洋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全场的所有嘈杂:
“陛下,你这份礼,分量太重,杀机太浓,陆小凤区区一个江湖浪子,怕是……消受不起。”
话音落下,灵犀一指上的血珠,恰好滴落在地,溅开一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