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六扇门的总部,坐落在皇城根下一条不算起眼的街巷深处。
青灰色的砖墙高耸,门前两座石狮子历经风雨,剥蚀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沉淀与无言的威严。
平日里,这里虽不算车水马龙,但也总有各色人等进出,带着江湖的风尘或是市井的琐碎。可今日,气氛却异乎寻常。
陆小凤刚踏进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不同。
院子里往来行走的捕快和文书们,脚步都比平时急促几分,彼此交换眼神时,也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空气仿佛绷紧的弓弦,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连门口那棵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庭,走向后方冷寒锋处理要务的“铁血堂”。
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声音沉闷,显然主人正在极力控制,却仍透出内伤带来的痛苦。
“爹,您还是多歇息吧,公务暂且交给女儿和李大哥。”这是冷若冰清冷中带着关切的声音。
“无妨…咳咳…这点伤还要不了老夫的命。眼下局势波谲云诡,我岂能安卧?”冷寒锋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坚毅。
陆小凤掀帘而入,脸上已挂回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冷总捕头这是要学那诸葛武侯,事必躬亲,鞠躬尽瘁吗?身体可是本钱,若是垮了,这六扇门的擎天柱可就倒了。”
堂内三人目光同时投来。冷寒锋靠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冷若冰站在他身侧,一身劲装勾勒出窈窕身姿,俏脸含霜,眉宇间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李承钰则立于案前,正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思索,见到陆小凤,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陆大侠!”冷若冰和李承钰几乎同时出声,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 relief。
李承钰快步上前,神色严峻:“你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有了新的发现,正愁无处着手。”他引着陆小凤走到书案前,案上除了地图,还放着一个用白布垫着的托盘,托盘里正是那枚从劫狱现场找到的银色面具。
面具打造得极其精致,线条流畅,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除了眼部镂空,并无多余纹饰,显得神秘而诡异。
“陆兄,你看这里。”李承钰用一支细长的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面具的内侧边缘。在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刻着几个极其细微、弯弯曲曲的符号,若非仔细查看,根本难以发现。“我们请了鸿胪寺精通西域文字的老先生辨认,确认这是西域梵文,意为——‘涅盘’。”
“涅盘?”陆小凤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些,摸了摸他那两撇修得跟眉毛一样整齐的胡子,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佛家语,寂灭、新生,超脱生死轮回…劫狱留面具,面具刻‘涅盘’,是宣告旧日已死,新生降临?还是暗示…被劫之人,对他们而言,具有‘涅盘’般的重要性?” 他直起身,看向李承钰,“这面具的材质查验过了吗?”
“查过了,”李承钰点头,“是一种罕见的合金,坚韧且轻,工艺非凡,并非中原常见之物。打造这面具的,定是顶尖的匠人。”
陆小凤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这是他深入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有意思…‘涅盘’…这盘棋,下的注是越来越大了。”
这时,冷若冰接口道,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速稍快,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更让我们觉得奇怪的,是被劫走的犯人本身。他并非我们最初猜测的江洋大盗,或是牵扯巨额银钱的案犯。”
“哦?”陆小凤挑眉,“那是何人?”
“前任钦天监监正,沈云深。”冷若冰一字一顿地说道。
“沈云深?”陆小凤眼中精光骤然一闪,脸上的懒散瞬间被锐利取代,“那个三年前因‘妄测国运,妖言惑众’而被革职下狱的沈云深?”
他确实感到意外。钦天监监正,虽然位列朝堂,但说到底是个观测天象、推算历法的文官,清贵却并无实权。
沈云深当年获罪,传闻是因为他屡次以星象凶险为由,上书劝谏皇帝暂停某些劳民伤财的工程,触怒了天威。这样一个早已失势、在狱中沉寂了三年的“罪官”,何以能让梅花社如此不惜代价,动用这等高手,冒着彻底暴露的风险,从防守森严的刑部大牢里强行劫走?
这本身,就充满了不合常理的味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是他。”回答的是冷寒锋,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冷若冰连忙扶住他。冷寒锋喘了口气,继续道,声音虽然虚弱,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们提审了当夜值守以及平日看管沈云深的狱卒。据他们回忆,沈云深在狱中这三年,行为就有些…有些怪异。时常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星象异变,妖星现世,遮蔽紫微’、‘七星移位,大乱将起’之类让人听不懂的话。”
陆小凤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
冷寒锋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狱卒的供词:“而且,他还在牢房的墙壁上,用指甲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图案。狱卒只当他是疯癫,未曾理会。如今想来,那很可能就是他所观测或推演的星图!”
星图?妖星?七星?紫微?
线索似乎一下子被引向了玄而又玄的星象之学。若在平时,陆小凤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多半会一笑了之。他更相信手中的灵犀指和脑中的智慧。
但此刻,结合“梅花社”以及那不惜代价的劫狱行动,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星象背后,恐怕隐藏着绝非“妄测”那么简单的东西。
他的直觉,那历经无数风浪磨砺出的、往往比逻辑推理更先触及真相的直觉,正在尖锐地提醒他——这看似玄虚的星象,只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华丽外衣,其下掩盖的,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图谋。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飘回了那枚从郭巨雄身上找到的梅花令。那精致的银色令牌,那朵仿佛在寒冬中绽放的梅花,尤其是…花蕊处那个几乎微不可查的小孔。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仿佛指尖还能感受到那枚令牌的冰凉触感,以及…那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
“香气…”陆小凤喃喃自语。
“香气?”李承钰疑惑地重复。
陆小凤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不错,香气。那枚梅花令的花蕊有小孔,孔中能散发出一种极淡的梅花冷香。而郭巨雄,正是凭借这令牌与梅花社联络。这香气,恐怕不仅仅是信物那么简单。”
他看向冷寒锋和冷若冰:“冷总捕头,若冰,你们可曾听闻过,江湖或西域有什么东西,能通过香气来控制人或传递隐秘信息?”
冷寒锋凝神思索,缓缓摇头:“闻所未闻。若真有此物,那未免太过诡奇防不胜防。”
冷若冰也蹙起秀眉,表示不知。
陆小凤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六扇门院内那棵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萧索的老树。晚风拂来,带着京城特有的尘土和烟火气息。
“一个精通星象、预言灾变的失势官员;一个神秘莫测、渗透朝野的组织;一枚刻着‘涅盘’的西域银面;一种可能具有特殊作用的梅花冷香…”陆小凤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被‘梅花社’这三个字串联了起来。”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堂内三人,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充满挑战意味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深处,是无比的凝重。
“诸位,看来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江湖组织。他们想要的,恐怕也绝非金银财宝那么简单。沈云深知道的秘密,或许远比‘妖星现世’更可怕,更…接近这龙椅下的核心!”
他话音落下,铁血堂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只有冷寒锋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交织成一曲愈发扑朔迷离的乐章。
真相,如同被浓雾笼罩的远山,看似露出了轮廓,却更加引人深入那未知的险境。
而陆小凤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这片迷雾,唯有拨云见日,方能窥见那隐藏在梅花冷香与星图背后的惊天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