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护好它。陈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田垄,像是在清点一支刚刚组建、无比脆弱的军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直僵立在田埂上的周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磨尖的骨匕——
那是他不知从哪具尸体上弄来的——双眼赤红地扑向最近的一排土坑!
“都别种了!这鬼东西长不出来的!骗人的!”
他狂叫着,挥舞骨匕就要往那些刚刚埋下种薯的土坑里乱戳乱刨,“毁了它!毁了它就没人再做梦了!跟我去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谁也没想到周叛会疯狂到要直接毁掉希望的根苗!
“住手!”石夯的怒吼炸响,他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合身扑上,用自己壮硕的身躯猛地撞向周叛。
“砰!”两人重重摔倒在地,滚作一团,骨匕脱手飞出,落在土里。
周叛状若疯虎,嘶咬着,踢打着,拼命想挣脱石夯去毁坏田垄。
石夯则死死抱住他,任凭周叛的拳头砸在他的伤腿上,疼得额头青筋暴跳也不松手,只是闷哼:“休想…毁地…”
那瘦高个和矮胖子愣住了,他们看着眼前疯狂的周叛和拼死护地的石夯,脸上血色褪尽。
几天前,他们也是跟着周叛起哄的一员,但此刻,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骨匕和那些刚刚被小心翼翼埋下的种子,一种更深的恐惧和茫然攥住了他们。
抢,或许能活一时,但毁了这地,毁了这种子,就等于毁了所有“等下去”的可能!
“拦住他!”陈烬厉声喝道,第一个冲过去,不是去帮石夯压制周叛,而是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挡在那排被盯上的土坑前,张开手臂,仿佛要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护住那些埋在土里的希望。
他掌心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但他恍若未觉。
“周叛!你疯了!”老婆婆吓得拐杖都掉了,声音尖利而颤抖,“那是活命的根子啊!”
“快!快拉住他!”其他老人也反应过来,惊叫着,却没有退缩,反而颤巍巍地围上来,试图用他们干枯的手去拉扯、去阻挡周叛。
现场一片混乱。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惊叫、老人的呵斥、周叛疯狂的咒骂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赵柱动了。
他没有去拉架,也没有去护坑,而是猛地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把被石夯撞飞的、磨尖的骨匕。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连疯狂挣扎的周叛都暂时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赵柱。
赵柱握着骨匕,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一步步走到翻滚扭打的石夯和周叛旁边,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
他举起骨匕,没有刺向任何人,而是狠狠地、一下一下地,刨向旁边一块未被开垦的、长满坚硬草根的荒地!
锋利的骨匕切入土中,掘起一块块板结的泥块和草根。他刨得极其用力,手臂上的肌肉绷紧,额角渗出汗水,像是在跟这片土地搏命。
“柱…柱子?”石夯喘着粗气,一时忘了压制周叛。
周叛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赵柱疯狂的举动。
赵柱头也不抬,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一匕首狠狠凿下去,撬起一大块草皮。
“抢…能抢多久?…吃完…再去抢?…抢到死?!”
他又是一匕首。
“这种子…陈大哥…用血…种下的!…你们不吃…我吃!…你们不种…我种!”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狠狠瞪向周叛,又扫过瘦高个和矮胖子,最后看向所有人:
“谁想毁它…先…先从我身上踏过去!也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他手中的骨匕,沾满了新鲜的泥土,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那不再是毁坏的工具,仿佛变成了开垦的誓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赵柱粗重的喘息声,和骨匕凿进土里的闷响。
周叛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石夯身下,愣愣地看着赵柱,看着这个他曾不屑一顾、却又被其救过一命的少年,看着他以这种决绝的方式,扞卫着那个他试图摧毁的“不切实际的梦”。
瘦高个和矮胖子对视一眼,脸上火辣辣的,默默捡起了刚才扔下的锄头。
石夯缓缓松开了周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赵柱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捡起自己的断木牌,也开始默默地清理赵柱刨出的土块里的草根。
陈烬看着这一幕,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他慢慢放下张开的手臂,走到周叛面前。
周叛狼狈地爬起来,不敢看陈烬,也不敢看赵柱,脸上混杂着羞愤、后怕和一种巨大的茫然。
陈烬没有骂他,只是指着那片被赵柱疯狂刨开的新地,又指了指那些刚刚种下薯块的土坑,声音平静却沉重:
“看见了吗?地就在这儿。路,有两条。毁,或者种。选哪条,你自己定。但要毁,”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就得先问问我们这些人,答不答应。”
周叛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山洞,背影仓皇。
风波暂时平息。但经此一闹,某种东西更加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再没人提“抢”字。
瘦高个和矮胖子干活格外卖力,像是在弥补什么。
赵柱的话变得更少,但眼神更加坚定,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片田地,夜里甚至主动要求守夜。
石夯把那段刻着“均田”的断木牌,牢牢插在了地头最高处。
陈烬掌心的伤反反复复,布条换了又换。
但他每次握住锄头,都能感觉到那木柄上传来的,不再仅仅是疼痛,还有一种沉甸甸的、由石夯的沉默、赵柱的决绝、老人们的期盼共同凝聚起来的力量。
那片土豆地,在经历了最初的质疑、冲突甚至险些被毁灭后,终于在一片更加复杂而坚定的氛围中,顽强地扎下了根。
它不仅仅是一片田,更成了一个象征,一个考验,一个需要所有人用汗水、甚至鲜血去守护的,关于“活下去”和“怎样活下去”的微弱却执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