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黑风隘口以东十五里,曹军前锋营。
相比于赤火公社压抑的沸腾,这里的营地显得规整而沉寂。
篝火在规定的区域内燃烧,巡逻的士卒脚步声整齐,一切似乎都符合于禁治军“严整”的风格。
然而,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些许异样。
哨塔上的士兵眼神不时扫向营地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握着长戟的手心有些汗湿。
白日里夏侯渊的嚣张和赵将那神出鬼没的狙杀,像是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营地主将帐内,灯还亮着。
负责前锋营的校尉李通,一个以勇猛着称的将领,此刻却眉头紧锁,看着案几上简陋的地形图,显得有些烦躁。
大军主力未至,他奉命在此扎营,并派出斥候清理前方道路、侦察敌情。
但派出去的三队斥候,至今只有一队按时返回,带回的消息寥寥,只说山林寂静得可怕。
另外两队,仿佛被那片黑暗吞没了,音讯全无。
“再派一队出去!往西边林子深处探!”李通对帐下亲兵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亲兵领命,刚转身要出帐——
“咻——噗!”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夜风掩盖的尖啸划过。
紧接着,营地边缘某个哨位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闷哼,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
“敌袭?!”李通猛地站起,一把抓起靠在案边的长刀,冲出帐外。
营地边缘已经起了些许骚动。
几名士兵围着一处哨塔,火把的光照亮了地面——一名哨兵仰面倒地,咽喉处插着一支黝黑的弩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眼睛瞪得极大,似乎完全没料到死亡会以这种方式,从完全意想不到的黑暗中袭来。
“从哪里射来的?!”李通低吼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茫然地摇头。
箭来的方向一片漆黑,根本无从判断。
没有喊杀声,没有冲锋的脚步声,只有这一支冰冷的夺命箭矢,如同鬼魅的嘲讽。
“戒备!全军戒备!”李通怒吼,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整个前锋营瞬间被惊醒,士兵们匆忙拿起武器,按照训练奔向自己的防御位置,弓弩手紧张地指向营外无尽的黑暗,却不知道敌人在何方。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营外除了风声和虫鸣,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那夺命的一箭,只是一个幻觉。
就在士兵们精神稍稍松懈,怀疑是不是哪个倒霉蛋被自己人误伤时——
“咻——啪!”
又是一声尖啸!这一次,箭矢没有射向人,而是精准地射灭了营地边缘最大的一堆篝火!
火光骤然熄灭,那片区域瞬间陷入黑暗,引起一阵更大的骚动和惊呼。
“在那里!放箭!”有军官指着箭矢来源的大致方向嘶喊。
一片慌乱的弓弦响动,数十支箭矢盲目的射向黑暗,如同石沉大海,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营地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所有士兵都绷紧了神经,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仿佛每一片阴影里都藏着索命的幽灵。
这种无形的压力,远比真刀真枪的冲锋更让人崩溃。
李通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是赤火公社的骚扰,但他毫无办法。
敌在暗,我在明。
派兵出去追?黑夜山林,正是敌人的主场,无异于送死。
固守营地?难道八千大军就要被这几支冷箭吓得动弹不得?
他咬牙,只能严令各部坚守岗位,加派双倍哨岗,并将情况火速报给后方的于禁将军。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类似的恐怖剧不断上演。
有时是一支冷箭突然射杀一名落单解手的士兵。
有时是营地外围突然响起几声怪异的枭叫,引得弓弩乱发。
有时甚至能听到极近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待大队人马冲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留下几个模糊的脚印。
整个曹军前锋营被这种无所不在、又无法捕捉的威胁折磨得精疲力尽,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
每一个士兵都成了惊弓之鸟,看身边的战友都带着几分怀疑,仿佛那黑色的弩箭随时可能从任何方向射来。
他们甚至开始产生幻觉,觉得黑暗中的树木都在移动,风声里夹杂着敌人的低语。
这就是赵将的手段。
他和他的人,如同真正的夜魇,完美地执行着陈烬的意志。他们从不靠近营地核心,只在最边缘游走猎杀,制造恐慌。
他们用精准的狙杀告诉曹军: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注视之下;你们的生命,随时可以被我们取走。
物理上的伤亡其实并不大,至今为止,不过折损了十余人。
但对士气和精神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当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照亮了营地外那片依旧静谧、却仿佛藏着无尽恶意的山林时,几乎所有曹军士兵都松了一口气,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但他们知道,噩梦并未结束。
它只是暂时隐藏了起来,等待着下一个黑夜的降临。
而李通校尉的案头,那份写给于禁的军情急报,上面的字迹,也因为这漫长的一夜,而显得格外沉重和……惶恐。
赤火公社的獠牙,已在夜色中,悄然露出了冰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