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持久战》的宏论余音未绝,它所激发的信念与决心,便迅速转化为雷厉风行的行动。
赤火公社这台精密的机器,在统一的思想润滑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意志,进入了全面军事化准备的轨道。
往日里炊烟袅袅、书声琅琅的山谷,如今更多了几分铿锵之音。
打谷场变成了演武场,民兵操练的号子声取代了闲聊的乡谈;铁匠工坊炉火日夜不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全力锻造着兵刃与箭头;妇孺老弱也组织起来,负责鞣制皮甲、缝制军衣、储备干粮。
一种外松内紧、同仇敌忾的气氛弥漫开来,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论持久战》所点亮的、清晰而坚韧的光芒。
在这一片蓬勃的备战浪潮中,一项具有深远意义的举措正式落地——“赤火军事学院”于谷中一处相对僻静、曾被用作书堂的院落里,挂牌成立。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浮华的装饰。木制的牌匾朴素无华,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陈烬亲自担任院长,秦狼、雷豹、石锁等经历了无数次血火考验、各有擅长的战将,被任命为首批教官。
第一期学员的选拔极为严格,并非看重勇力,而是侧重头脑与潜质。
他们是从各支民兵队伍中挑选出的骨干分子,是那些在以往战斗中表现出机敏和领导力的基层指挥员,以及一批年纪虽轻却目光炯炯、充满求知欲的优秀青年。他们是赤火军事未来的种子。
开学第一课,陈烬站在一方简陋的黑板前,台下是几十双充满渴望与认真的眼睛。他没有讲授具体的武艺招式,也没有空泛地鼓舞士气。
“同志们,”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强大的敌人或许拥有精良的铠甲,锋利的刀剑,训练有素的战阵。但我们拥有他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和战胜的东西——”
他转身,用石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两个词:游击战、运动战。
“这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秘法,这是我们的人民,在我们所处的这片土地上,为了生存和胜利,所能运用的最智慧、最强大的战法!”
他开始系统讲授游击战的核心原则。他的语言通俗易懂,却蕴含着深刻的军事哲学:
“面对强敌的正面进攻,我们硬碰硬,就是以卵击石。那怎么办?”他目光扫过学员,“记住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他逐一阐释:“他大军压境,锋芒正盛,我们就避其锋芒,藏入山林,让他拳头打空!他驻扎下来,我们就变成幽灵,夜晚去袭扰,断他粮道,冷箭射他的哨兵,让他不得安生!他久寻我们不获,必然疲惫松懈,露出破绽,我们就集中力量,猛击其薄弱一部!他支撑不住,要撤退了,好啊!我们就追上去,咬住他,一点点吃掉他的尾巴!”
学员们眼睛发亮,这些道理仿佛天生就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此刻被院长清晰地点破、升华,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接着,他又讲到运动战,这是在游击战基础上,更高层次的作战艺术:
“当我们力量壮大到一定程度,就不能总是小打小闹。要敢于调动敌人,创造战机!”陈烬的手在黑板上划出迂回包抄的线条。
“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选择敌人的薄弱部位,大胆迂回,分割包围,力求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他用力一点,“不要计较一村一镇的得失,消灭了他的队伍,土地自然就是我们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雷豹、秦狼、石锁等人则在一旁,结合自身最惨烈的战斗经历,补充着具体的战例、地形利用、小队配合、后勤保障等细节。课堂之上,思想与经验激烈碰撞,又完美融合。
在这座简陋的院落里,没有昂贵的沙盘,没有精装的兵书,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植根于实践、服务于人民的军事思想之火种,正被系统地播下、培育。
学员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战术技巧,更是生存与胜利的法则。他们将是这颗火种的携带者,未来要将其播撒到赤火军的每一个角落。
赤火军事学院,这座诞生于忧患之中的小小学堂,此刻正如一颗坚强的心脏,为整个赤火公社的军事肌体,输送着新鲜而强大的血液与灵魂。
未来的名将之花,或许便将从这片思想的沃土中,破土而出。
赤火军事学院”毕业”的首批学员,还没来得及将册页上的墨迹焐热,战争的锋芒便已悄然而至。
曹操虽主力北向,意在彻底荡平袁氏残余,但其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然开动,势力范围的边缘,如同触手般开始本能地向四周探伸、挤压。
几支隶属于地方郡兵、装备并不精良但骄横惯了的曹军小队,开始出现在赤火划定的边境线附近。
他们倒并非收到了明确的进攻指令,更多是习惯性的耀武扬威和试探性骚扰,劫掠边民,窥探虚实,如同一群讨厌的鬣狗,在狮子的领地外徘徊呲牙。
消息传回谷内,军事组的气氛瞬间紧绷。所有人都看向陈烬。是隐忍退让,还是雷霆反击?
陈烬的目光扫过地图上那几个被标注出的骚扰点,眼神冷冽,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看向台下那些摩拳擦掌、眼神里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第一期军事学院学员。
“我们的客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了。”陈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正好,学院里教的‘待客之道’,该拿出来练练了。命令:新组建的‘敌后游击第一、第二小队’,即刻出发!”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慷慨的誓师。两支精干的小队,每队不过十余人,像水滴融入沙地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赤火谷,消失在边境的崇山峻岭之中。
他们装备简陋,最好的武器是强弓和猎叉,但每个人怀里,都揣着那本在军事学院里被反复研讨、写满笔记的“游击战要诀”。
战斗,以一种曹军从未经历过的方式展开了。
一支二十人的曹军押粮队,正骂骂咧咧地驱赶着驮马走在山道上,抱怨着这该死的差事。
突然,侧翼山林中几声尖利的唿哨响起,十几支利箭如同毒蜂般攒射而来,精准地放倒了队伍前后的几名兵卒。
曹军队长大惊,刚组织起阵型准备冲杀,林间却又寂然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们胆战心惊地原地戒备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只好拖着伤员和尸体,加快速度离开。然而,没过多久,冷箭又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短短一天的路程,他们被骚扰了四五次,精神几近崩溃,到达目的地时,粮车虽未丢失,但押运的士卒已伤亡近三成,人人面带惊恐,如同被鬼魅缠身。
另一处,曹军设立的一个前出岗哨,半夜时分突然火光冲天,不是大队人马攻营,而是十几支绑着油布的箭矢射入了营帐和柴堆。
哨所曹军惊慌失措地起来救火,混乱中,又有冷箭从黑暗中射来,专挑救火的军官和士兵下手。
等他们扑灭大火,清点人数,发现又折了几人,而袭击者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连个影子都没抓到。
袭扰粮道,打击岗哨,打完就跑,远遁千里。
游击小队严格遵循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原则,绝不纠缠,绝不打堂堂之阵。他们像一群无形的幽灵,又像一群嗜血的蚊蚋,不断从曹军这头巨兽身上叮咬下一小块血肉,虽然不致命,却让其痛痒难忍,烦躁不堪。
几次行动下来,游击小队不仅成功遏制了曹军的试探性骚扰,缴获了少量刀剑、箭矢和粮食,自身竟无一伤亡!
在这批初试锋芒的学员中,一个名叫凌羽的年轻人,如同暗夜中的一颗明星,骤然亮起。
他本是山中最好的猎户,沉默寡言,身形精瘦,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学院里,他理论成绩或许不是最优,但一到野外实战演练,他便是绝对的王者。此刻,真正的战斗来了。
他带领的小队战果最为丰硕。他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总能精准地嗅到曹军的薄弱环节和最佳袭击时机。
他选择的伏击点往往出人意料,撤退路线诡秘难测,对地形的利用达到了极致——一道看似普通的山沟,他能带人藏得无影无踪;一片乱石滩,他能布置出致命的陷阱。
一次,他小队仅凭五人,利用一场山雾,伴装大队人马摇旗呐喊,惊退了一支三十余人的曹军巡逻队,并趁其慌乱撤退时,用绊索和陷阱留下了对方五六人,轻松缴获了一批装备。
“凌队长简直神了!”他队里的队员回来后,忍不住向其他人吹嘘,“那曹军就跟瞎子似的,被咱们牵着鼻子走!他好像能算到曹军下一步要往哪儿踩!”
凌羽本人却依旧沉默,只是默默擦拭着新缴获的弓弦,仿佛那些令人惊叹的战绩与他无关。唯有在看向军事学院方向时,他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对那位点燃他思想之火的院长的敬意。
这些小规模的胜利,如同在沉闷的恐曹阴云中投入了一束炽热的阳光。消息传回赤火谷,军民士气为之一振!
原来,强大的曹军并非不可战胜!
原来,学院里教的那些“道理”,真的能在战场上换来实实在在的胜利!
原来,我们真的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让敌人付出鲜血!
游击思想的传承,证明了其战法的有效性,极大地增强了赤火军民坚持持久战的信心。
一种新的战术风格和与之匹配的战争人才,正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