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比冰湖的水更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地面,一丝丝渗入云知微早已麻木的躯壳。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怀中那具身体的微弱起伏,和眉心魂印烙印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冷悸动,证明她还活着,证明这炼狱尚未终结。
沈砚眉心的幽蓝光芒,如同地底深处挣扎的鬼火,一点一点,顽强地渗透出来。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伴随着他身体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般的痛苦抽气。那冰冷死寂的意志,正沿着魂印的锁链,试图再次撕开禁锢的牢笼!
云知微死死抱着他冰冷的身体,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玄机先生死了,带着“钥匙在琵琶里”的模糊遗言。头狼的血泊在黑暗中散发着浓重的腥气。而她,这个被虎符意志觊觎的“容器”,此刻唯一能做的,竟是抱着同样作为“容器”的沈砚,在这地狱般的山洞里,等待着那古老邪物下一次更猛烈的反扑?
“呃…嗬嗬…” 沈砚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幽蓝的光芒在他眉心剧烈地闪烁、膨胀,几乎要刺破黑暗!他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狠狠抓向云知微的咽喉!
速度太快!力量太诡异!云知微甚至来不及反应!死亡的腥风已扑到脸上!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脆弱的咽喉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山洞入口方向传来!整个山洞剧烈地摇晃!堵门的巨石残骸和堆积的冰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炸开!刺目的天光和狂暴的风雪瞬间涌入!无数碎石冰屑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巨大的冲击波将紧抱着沈砚的云知微狠狠掀飞出去!她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背上的伤口瞬间崩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怀中的沈砚也脱手飞出,如同破败的玩偶,摔落在几步之外,溅起一片尘土。
风雪呼啸着灌入,卷走了洞内浓重的血腥和死寂。刺目的光线让云知微短暂失明。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炸开的巨大洞口和弥漫的雪沫尘埃,惊恐地看到——
洞口外,风雪肆虐的冰湖边缘,黑压压地矗立着一排排身披重甲、手持劲弩的士兵!他们沉默如铁铸的雕像,冰冷的面甲下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甲胄上,清晰的玄鸟徽记在风雪中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不是矿场的守卫!是真正的、精锐的玄甲铁骑!沈砚的…或者说,曾经属于沈砚的军队!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面甲掀起,露出一张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贯穿至下颌。他手中提着一柄仍在滴血的、沉重的破甲锤,显然刚才炸开山洞的雷霆一击便是出自他手。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缓缓扫过洞内惨烈的景象——头狼巨大的尸体、玄机先生倚壁而亡的枯槁身影、瘫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沈砚、以及挣扎着想要爬起的云知微。
刀疤脸将领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合着残忍和贪婪的狞笑。
“奉旨,清剿流放岛叛逆余孽!”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穿透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逆贼沈砚,勾结妖女,私蓄狼群,残杀监工,更盗取前朝虎符,意图不轨!罪证确凿,格杀勿论!”
他冰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云知微身上,如同看着一件唾手可得的猎物:“至于你…云知微…陛下有旨,生擒回京!你身上…可还有不少秘密…需要好好…拷问!”
“放箭!先废了那妖女四肢!” 刀疤脸将领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冷酷无情!
“咻!咻!咻——!”
数十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蜂群,瞬间撕裂风雪,朝着瘫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云知微激射而来!箭尖的目标精准无比——她的双臂和双腿!
云知微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彻底笼罩!她甚至能看清箭镞上那淬炼的、专门破甲碎骨的倒钩!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无尽痛苦与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被彻底激怒,猛地从几步之外的血泊中炸响!
是沈砚!
他不知何时,竟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硬生生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修罗!眉心那幽蓝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燃烧、大盛!但这光芒之中,却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沈砚本尊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意志!
虎符意志的冰冷暴戾,与他自身燃烧灵魂的极致愤怒,在这一刻,竟因外界的致命威胁和守护云知微的本能,达成了短暂而恐怖的…同频!
他残破的身体爆发出远超极限的速度!如同一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血色闪电,猛地横亘在云知微身前!
“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的利刃入肉声如同爆豆般响起!数十支淬毒的破甲弩箭,瞬间将他残破的身躯射成了筛子!锋利的箭镞带着血肉从他背后透出!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溅了云知微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知微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脸上、身上沾满了温热的、属于沈砚的鲜血。她看着那个如同刺猬般、被数十支弩箭贯穿的身影,依旧如同山岳般挺立在她身前,用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残躯,为她挡下了所有的致命箭矢!
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每一次晃动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幽蓝的光芒在他眉心疯狂地燃烧、跳跃,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那张被血污和冰霜糊满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但那双眼睛…那双透过幽蓝光芒望过来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地…清明!
不再是虎符意志的冰冷漠然,也不是之前的挣扎混乱。那是一种耗尽一切、燃烧殆尽后,纯粹的、带着无尽眷恋和诀别意味的…平静。
“阿…微…” 他沾满鲜血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破碎,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和云知微耳中的嗡鸣。
云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湖之水灭顶而来!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温热的血水,汹涌而下。
沈砚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清明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温柔的笑意。他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那只同样被弩箭贯穿、血流如注的右手。
他的指尖,沾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意志,朝着云知微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伸了过去。
不是指向咽喉,不是指向脚踝。
而是…指向了她眉心…那点淡红色的魂印烙印!
指尖,带着他滚烫的心头精血,带着他燃烧殆尽的灵魂本源,带着他所有无法言说的守护与诀别…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冷的烙印!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印在冰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灼热与刺骨冰寒的剧痛,瞬间从眉心魂印处爆发!席卷了云知微的全身!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痉挛!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冰冷而古老的意志碎片,混合着属于沈砚的最后记忆洪流,如同溃堤的冰河,顺着那触碰的指尖,疯狂地涌入她的意识深处!
她看到了!
漫天飞雪的山谷…冰冷的剑锋刺入温热的胸膛(阿阮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那张和她极其相似的、美丽哀伤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质问…
而握着那柄染血长剑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一道狰狞的旧疤清晰可见…那是…年轻时的沈砚!
画面破碎!
又变成…一个幽暗的地宫…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虎符悬浮在半空…下方是复杂的祭坛…祭坛中心,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女子…她的脸…和阿阮一模一样!不…是阿阮的尸体!
沈砚(更年轻)跪在祭坛前,浑身浴血,眼神疯狂而绝望…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任由滚烫的鲜血浇灌在祭坛的符文上…他在进行某种禁忌的血祭!试图…召回阿阮消散的魂魄!
祭坛上的虎符幽光大盛!一道冰冷古老的意志被唤醒…血祭成功了…却又失败了…阿阮的残魂被虎符吞噬,成为它力量的一部分…而沈砚…则成了承载虎符意志的…第一个容器!他的灵魂被虎符侵蚀,他的记忆被篡改扭曲…他成了虎符操控下、追寻完美容器的傀儡!直到…他遇见了有着同样眼睛的…云知微!
无数画面碎片疯狂冲击!虎符的阴谋…沈砚被侵蚀的痛苦…他对云知微由“替身”到无法自控的守护…每一次暗中相助都伴随着虎符意志的惩罚与反噬…水牢穿骨…矿洞塌方…狼群号令…直至冰湖沉棺…他早已被虎符侵蚀得千疮百孔!那滴心头精血魂印…是他燃烧自己最后魂源、强行分割出来、为她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只为锁住虎符,不让她步上阿阮的后尘!
“魂…印…锁…渊…”
“非…护…符…”
“是…诅…咒…转…移…”
“以…吾…魂…为…柴…”
“焚…尽…此…身…”
“断…其…根…”
沈砚最后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箴言,在云知微混乱的意识里艰难响起,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和…诀别的沉重。
“不——!!!” 云知微发出泣血般的嘶吼!她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魂印,根本不是护身符!是沈砚用自己最后的灵魂为燃料,强行将虎符的诅咒核心,从他自己身上剥离出来,转移、禁锢到她眉心的烙印里!如同将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强行塞进了她的灵魂!他要做的,是在虎符意志被魂印吸引、全力冲击烙印试图夺回诅咒核心的瞬间…用自己残存的躯壳和灵魂作为最后的柴薪…点燃一切!与虎符意志…同归于尽!只为彻底斩断这延续了二十年的诅咒根源!为她…搏一条真正的生路!
这就是他说的“轮到你了”!
轮到她背负这诅咒的烙印活下去!
轮到他…彻底化为灰烬!
“沈砚!不要!” 云知微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扑过去阻止!但魂印处传来的恐怖力量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沈砚触碰着她眉心的指尖,最后一丝温度正在飞速流逝。他眉心那疯狂燃烧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华!那光芒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炽热!将他残破的身躯完全吞噬!
他最后看了云知微一眼。那双清明的眼中,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彻底的释然。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说:“…活下去…”
“轰——!!!”
一团无法形容的、由幽蓝与暗金交织的恐怖烈焰,猛地从沈砚的身体内部爆发出来!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没有惨叫!
只有火焰疯狂燃烧的咆哮!
那火焰带着焚灭灵魂的恐怖高温,将射入他体内的数十支淬毒弩箭瞬间气化!将他残破的躯壳点燃!幽蓝的虎符意志在其中发出无声的、充满极致愤怒和不甘的尖啸!拼命挣扎、撕扯!试图脱离这同归于尽的火海!
然而,那源自沈砚灵魂本源燃烧的暗金色烈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幽蓝的光芒,疯狂地吞噬、净化、焚毁!
火光冲天!将整个山洞映照得亮如白昼!也映亮了洞口那些玄甲铁骑惊骇欲绝的脸!刀疤脸将领脸上的狞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疯子!这个疯子!” 他失声怒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火焰的中心,沈砚的身影在炽烈的光芒中迅速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片片飞散的、带着幽蓝与暗金火星的灰烬!
同归于尽!
沈砚…燃尽了自己的躯壳与残魂…与那寄生的虎符意志…一同…化为了灰烬!
山洞内,只剩下火焰燃烧后残余的炽热高温,和漫天飘散的、带着火星的灰烬。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与灵魂焚灭后奇异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禁锢云知微的力量消失了。
魂印烙印处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沉滞感,仿佛里面真的禁锢着什么冰冷而庞大的东西。
她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地上,脸上还沾着沈砚温热的血,眼前却只剩下一片飘散的灰烬。那个她恨过、怨过、最后才明白他背负了怎样炼狱的男人…那个拼尽最后一切只为给她搏一条生路的男人…就这样…在她眼前…化为了灰烬。
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风雪在洞外呼啸的声音。
巨大的、空茫的、连悲痛都感觉不到的冰冷死寂,瞬间攫住了云知微的灵魂。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怔怔地望着那片飘散的灰烬。
洞口处,刀疤脸将领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洞内飘散的灰烬和瘫坐在地、如同失了魂的云知微,脸上的恐惧迅速被更深的贪婪和残忍取代。
“虎符…虎符的力量一定转移到了她身上!”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指着云知微,厉声喝道,“抓住她!陛下要活的!挖地三尺也要把她身上的秘密挖出来!快!”
士兵们立刻从惊骇中惊醒,端着劲弩和长矛,如狼似虎地朝着洞内扑来!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云知微从巨大的空茫中惊醒!看着那些扑来的士兵,看着刀疤脸将领眼中赤裸裸的贪婪,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滔天恨意与决绝的火焰,猛地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燃起!
沈砚燃尽了自己…不是为了让她被这些人渣抓回去受尽折磨!
活下去!
背负着这诅咒的烙印…活下去!
她猛地低头,目光扫过身边冰冷的地面。一块边缘锋利的、被爆炸震落的黑色岩石碎片,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是…玄机先生倚靠的石壁崩落的碎片!
没有半分犹豫!云知微一把抓起那块锋利的石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所有的恨意,狠狠朝着自己的左手掌心划去!
“嗤啦——!”
皮肉被割开的剧痛传来!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
她无视疼痛,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向旁边一块相对平整、被火光熏得漆黑的洞壁!
指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在冰冷的石壁上,一笔一划,用尽生命的力量,刻下两个扭曲而刺目的大字:
**同 归**
鲜血顺着笔画蜿蜒流下,如同两道凄厉的血泪。
刻完最后一笔,巨大的虚脱感和魂印深处传来的冰冷悸动瞬间将她吞没。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倒下的瞬间,她的脸颊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壁上,恰好贴在那刚刚刻下的、尚未干涸的…
**“归”** 字之上。
粘稠温热的鲜血,浸透了石壁上那个冰冷的“归”字,也染红了她苍白的侧脸。
山洞内,死寂无声。只有洞壁之上,那以血写就的“同归”二字,在残余的灰烬和灌入的风雪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望而决绝的光芒。
洞口,扑进来的士兵们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他们看着飘散的灰烬,看着倒在那血字“归”旁的女子,看着她掌心狰狞的伤口和石壁上刺目的血书,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刀疤脸将领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盯着石壁上那血淋淋的“同归”二字,又看了看倒在血字旁、生死不知的云知微,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
“头儿…这…” 一个士兵看着云知微惨烈的模样,有些迟疑。
“废物!她还没死!” 刀疤脸将领厉声喝道,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指着云知微,“带走!立刻!她身上的秘密,比什么都重要!快!”
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前,粗暴地将昏迷不醒的云知微拖了起来。
就在士兵们拖着云知微,即将走出这个充满死亡与灰烬的山洞时——
洞外,暴风雪肆虐的冰湖尽头,被铅灰色阴云笼罩的晦暗海平面上,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色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穿透浓重的雪幕…朝着这座流放之岛…悄然驶来。
那是一艘…悬挂着陌生而狰狞的黑色骷髅旗的…巨大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