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漫长而酷寒,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对于云知微而言,这夜晚更是无间地狱的具象。
脸上那玄铁面具冰冷沉重,边缘死死压在新鲜烙伤的皮肉和骨头上,每一次细微的颠簸,甚至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面部肌肉牵动,都引发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而那面具内侧镶嵌的两片奇异冰片,持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那股若有若无的诡异冷香。
这寒意并未带来麻木,反而像是有生命的毒液,丝丝缕缕地钻入灼伤的创口,渗透进面颊的骨骼,带来一种混合着尖锐刺痛、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它与烙铁留下的灼热痛楚疯狂交织、对抗,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她脸颊的方寸之地进行着惨烈的厮杀,要将她的头颅彻底撕开。
她无法呻吟,无法呼喊,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迅速变得冰凉。
商队头领乌木措偶尔会过来查看一眼,眼神冷漠如同打量一件物品。他会粗暴地捏开她的嘴,灌入一些带着浓重奶腥味和苦涩药味的流食。那食物味道怪异,下咽后胃里便泛起一股令人不适的暖意,勉强支撑着她濒临崩溃的躯体,却也让她更加昏沉。
她隐约意识到,那冰片的毒性和这食物中的药物,正在慢慢侵蚀她,让她变得虚弱,变得……更容易被控制。
几日颠簸,日夜煎熬。脸上的剧痛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和麻木感,仿佛那半张脸已经不属于自己。视野被面具局限,只能透过冰冷的眼孔看到上方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和不断落下的雪沫。
锁魂契依旧潜伏在骨髓深处,那日因剧痛而起的细微躁动似乎平息了,但云知微能感觉到,它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秘,如同等待下一次召唤的深渊。
这一日,商队再次停下休整。风声似乎小了些,但空气更加干冷。
乌木措拿着一个粗糙的水囊和一小块干硬的肉干走过来。他蹲下身,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灌食,而是先仔细查看了她面具边缘的情况。见血污已冻结粘连得更加牢固,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捏开她的嘴,先是灌了几口冰冷刺骨的水,然后撕下一小条肉干,近乎粗暴地塞进她嘴里。
“吃!”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要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就乖乖听话。”
肉干坚硬如石,带着咸腥味,她几乎无法咀嚼,只能含着,用唾液慢慢软化,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脸上的伤痛,痛苦不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吆喝声,由远及近!
乌木措脸色猛地一变,迅速站起身,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其他商队成员也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手边的武器,聚拢到货物旁。
一支约莫十人的马队旋风般冲至近前,勒马停住。来人皆穿着皮毛镶边的戎装,腰佩弯刀,神色倨傲凶狠,看起来像是某个部落的巡逻骑兵或是专门劫掠商队的马匪。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目光扫过乌木措的商队,带着审视和贪婪。
“喂!你们是哪来的商队?懂不懂规矩?这片草场是巴特尔老爷的!”刀疤脸粗声粗气地吼道,手按在了刀柄上。
乌木措脸上立刻堆起商人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上前行礼:“各位军爷息怒,我们是漠南来的小商队,路过宝地,不懂规矩,还请见谅。”他边说边暗中对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连忙捧上一小袋准备好的盐巴和茶叶。
刀疤脸接过袋子掂了掂,显然不太满意,目光越发凶狠地在商队的货物和人员身上扫视:“就这点?打发乞丐呢?看你们货物不少啊!搜!看看有没有夹带私货!”
他身后的骑兵们立刻吆喝着下马,就要上前翻检。
乌木措心中暗骂,脸上却笑容不变,连忙拦阻:“军爷,军爷!都是些皮子药材,不值钱!对了,我们这儿还有刚烤好的肉,各位军爷辛苦了,尝尝鲜?”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但刀疤脸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的目光越过乌木措,忽然落在了板车上那个戴着诡异玄铁面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云知微身上。
“那是什么玩意儿?”刀疤脸指着云知微,眼中露出好奇和残忍的神色,“戴个鬼面具,装神弄鬼?摘下来让爷瞧瞧!”
乌木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军爷,那是个得了瘟病的奴隶,脸都烂没了,怕污了您的眼!正准备带到远处处理掉呢!”
“瘟病?”刀疤脸将信将疑,反而更感兴趣了,大步就朝着板车走来,“老子倒要看看,能烂成什么样!”
乌木措暗叫不好,急忙跟上:“军爷,使不得!真的晦气!”
刀疤脸根本不听,走到板车前,伸手就要去揭云知微脸上的面具!
云知微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被揭开面具,暴露在那群凶徒眼前,下场可想而知!
就在刀疤脸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面具边缘的瞬间——
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为极致的恐惧刺激,或许是因为连日来冰片毒性的侵蚀与锁魂契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反应……云知微只觉得那潜伏在骨髓深处的锁魂契猛地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诡异气流,竟然不受控制地从她小腹升起,猛地窜向四肢百骸!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脸上那玄铁面具内侧镶嵌的两片冰片,仿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诡异气流引动,竟骤然间寒芒微闪!那冰冷的寒意瞬间增强了数倍,如同两根冰针,狠狠刺入她的眼眶周围的穴位!
“啊——!”这一次,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眼球仿佛要被冻裂、刺穿!
而与此同时,那靠近她、正要伸手的刀疤脸,突然发出“咦”的一声,猛地缩回了手,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不定的神色。
就在刚才,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寒、令人极其不适的气息从那面具眼孔后透出,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却让他本能感到心悸的冰冷异香!同时,他伸出的那只手,指尖传来一阵诡异的、仿佛被无数细密冰针刺中的麻痹感!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足够诡异和骇人!
刀疤脸惊疑地看着不断痛苦抽搐的云知微,又看看自己微微发麻的指尖,再看看那造型狰狞的玄铁面具,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漠北之地多诡异传说,他对瘟病倒不怎么怕,但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事情却心存忌惮。
乌木措也察觉到了刀疤脸的迟疑和那瞬间的异常,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立刻趁机上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恐吓的语气道:“军爷,我没骗您吧?这东西邪门得很,碰了要倒大霉的!我们还是赶紧把她带得远远的处理掉才好!”
刀疤脸看了看乌木措,又忌惮地瞥了一眼似乎还在散发阴寒之气的云知微,最终啐了一口:“妈的,真晦气!赶紧弄走!”他失去了查看的兴趣,也不想再碰这个“邪门”的奴隶。
他转身朝着手下挥手:“行了行了,一堆破皮子,没什么油水!把贡品拿了,走!”
骑兵们嚷嚷着拿了那袋盐茶,翻身上马,旋风般离去。
直到马蹄声远去,乌木措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板车上的云知微。
刚才那是什么?那股突然出现的阴寒气息……还有刀疤脸缩手的动作……
他走近板车,仔细打量着云知微。她似乎因为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和诡异气流而虚脱了,瘫在那里微微喘息,面具眼孔后的眼神涣散无力。
乌木措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玄铁面具上。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快速触碰了一下面具的边缘。
冰冷刺骨!甚至比这漠北的寒风更冷!而且那冰冷之中,似乎还蕴含着一丝极其古怪的、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的寒意!
他猛地缩回手,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虽然很快消退,却让他心头巨震!
这面具……这冰片……还有这个女奴……
他似乎捡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麻烦,而是一个……极其诡异、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物!
他看着云知微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货物或者麻烦,而是带上了一种深深的忌惮、探究,以及一丝……无法控制的、扭曲的兴奋。
也许,她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对伙计吩咐道:“给她换个稍微厚点的皮毛盖着。接下来的路,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热切。
危机暂时解除,但云知微的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
锁魂契……那冰片……它们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可怕的联动?
刚才那一下,是意外,还是……某种她无法控制的、邪恶力量的开端?
脸上的冰冷面具仿佛与她的血肉骨骼冻结得更加紧密,那持续散发的寒意和毒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正滑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不可知的深渊。
而乌木措那变化的眼神,则预示着未来的路途,将更加吉凶难测。
漠北的风,卷着沙粒和雪沫,吹过她冰冷的面具,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哀悼,又如同某种诡谲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