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云微近乎麻木的心湖中,漾开了最后一圈涟漪。她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猛地从地上撑起身,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脚踝上那玄铁镣铐吸引。
是锁开了?不,不是。声音的来源并非锁芯,而是镣铐本体,靠近那个她刚刚疯狂尝试却徒劳无功的锁孔旁边,一小块原本严丝合缝的玄铁甲片,竟然微微弹开了一道细不可查的缝隙!
不是锁开了,而是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的混沌。绝望暂且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疑、警惕和一丝死灰复燃般悸动的复杂情绪。沈砚……他在这囚禁她的镣铐上,到底还设置了什么?
她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指尖的刺痛,小心翼翼地凑近那道缝隙。缝隙很小,仅容一根细针探入,内里幽暗,看不真切。她屏住呼吸,用那枚已经无用、依旧挂在锁孔旁的锈蚀钥匙尖端,试探性地轻轻拨动那块弹起的甲片。
“咔。”
甲片应声完全弹开,露出了一个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隐秘凹槽。
凹槽之中,并非她想象中的、可能存在的另一把钥匙或者什么逃生指示,而是……一粒东西。
一粒比米粒稍大,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沉紫色的丹丸。它静静地躺在凹槽底部,表面光滑,却隐隐散发出一股与“冷梅香”截然不同、但同样令人心悸的苦涩气味。
这是……毒药?
云微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她还是太天真了。沈砚怎么可能真的给她留下任何生路?这镣铐,这机关,恐怕是另一种更为残酷的保障——在她试图逃脱或者出现其他“意外”时,确保她能立刻毙命的最终手段!
一股冰冷的、带着腥甜的怒意直冲喉头。她几乎要冷笑出声,看啊,这就是那个男人,算计至此,狠毒至此!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将那粒紫色的丹丸取出,看个究竟。指尖触碰到那冰滑的表面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直窜心房。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捏住那丹丸的瞬间,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不对。
如果这是即刻毙命的剧毒,为何要藏得如此隐秘?藏在一个需要特定钥匙(即便那钥匙已锈蚀)才有可能触发的机关里?若是为了防止她逃跑时补上一刀,大可以设置成触动机关便自动激发,何必多此一举,将毒药完好地存放在这里,等她自行取用?
这不合逻辑。
除非……这不是毒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微弱,却顽强。她再次仔细嗅了嗅那苦涩的气味,与“冷梅香”的甜苦交织不同,这气味更为纯粹,苦中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草木清气。
一个更加荒谬,却让她心脏狂跳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这会不会是……解药?
沈砚每日逼她服下“冷梅香”,却又在这囚禁她的镣铐深处,藏下可能的解药?
这可能吗?那个冷酷无情、视她如草芥的男人,会做这种事?
貂绒内衬的血渍,深夜擦拭毒梅掩埋血布的行为,以及这隐秘机关中的不明丹丸……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不敢去深想的可能性。
她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取,万一是更烈的毒药呢?不取,万一……万一是唯一能缓解她每日痛苦、甚至救她性命的东西呢?
希望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最终,对解脱痛苦的渴望,以及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探寻,再次压倒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粒暗紫色的丹丸。
丹丸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她将它举到眼前,借着窗外愈发微弱的月光,试图看得更清楚。就在此时,一阵凛冽的寒风猛地撞开未曾关严的窗缝,席卷而入,吹散了殿内沉闷的空气,也吹动了云微额前汗湿的碎发。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熟悉的、冷冽的龙涎香气。
沈砚?!
云微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将握着丹丸的手收拢,紧紧攥成拳头,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臂弯,伪装成承受毒发痛苦而昏睡过去的模样。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熟悉,踏在冷宫冰冷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来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他发现了什么吗?发现了她夜探梅枝?发现了她挖出了钥匙和布条?还是……发现了她触动了这镣铐上的机关?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她紧紧闭着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感受着那脚步声在殿门外停顿,然后,殿门被轻轻推开。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来人的气息涌入。他没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蜷缩的背影上。
云微能感觉到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她拼命维持着昏睡的假象,甚至连颤抖都不敢,只有藏在袖中、紧握着那粒丹丸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缓慢地,一步步向她靠近。玄铁的冰冷似乎都因为他 的靠近而变得更加刺骨。他在床榻边停下了。
云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混合着龙涎香和一丝极淡血腥气(是她错觉吗?)的味道。他俯下身,阴影笼罩下来。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脚踝上的镣铐,正好是那个刚刚弹开过机关的位置!他的指尖在那块甲片上停留了片刻,轻轻按压了一下。
云微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机关被触动过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沈砚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然后,他直起身,没有再做什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直到确认他彻底离开,云微才猛地放松下来,如同虚脱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将背后的衣衫彻底浸透。
她摊开手掌,那粒暗紫色的丹丸依旧静静地躺在掌心,因为被她紧紧攥住,甚至带上了一丝她掌心的温度。
他没有追究机关被触动的事。他是没有发现,还是……默许?
看着这粒神秘的丹丸,云微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是穿肠毒药,还是救命稻草?是沈砚新一轮的玩弄,还是他隐藏在残酷表象下,那令人费解的、扭曲的……关心?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每一次以为看到了出口的光,走近却发现是更深的陷阱。而沈砚,那个设下迷宫的人,时而冷酷如冰,时而又流露出让她心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