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手中捧着的,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本看似寻常、甚至有些陈旧的蓝皮佛经。封面上用墨笔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字迹工整,却无甚特别。
“陛下,”太监跪倒在地,将佛经高举过头,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这是从那刁奴身上搜出的,她藏得极隐秘,贴身放着。奴才……奴才觉得有些蹊跷。”
沈砚的注意力终于从云微身上稍稍移开,他依旧紧紧揽着她,目光落在那本佛经上,眉头紧蹙。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为何会如此珍视一本普通的佛经?
他示意李德全将佛经接过。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佛经,翻看了几页。起初并无异样,直到他翻到经卷中段,手指触碰到某几页的质感似乎略有不同——更厚,更硬,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粘腻感?
“陛下,您看这儿……”李德全将经卷呈到沈砚面前,指向那几页。
沈砚凝目看去,那几页纸张的颜色比旁边略深,边缘似乎有细微的、不自然的粘连痕迹。他伸出未染血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页面,指尖传来一种异于纸张的、略带韧性和湿润的触感。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比方才震怒时更加苍白,一种混合着惊骇、暴怒和极致痛楚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翻涌!
“都退下!”沈砚猛地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百步!”
李德全和众侍卫太监虽不明所以,但见皇帝神色骇人,不敢有违,连忙躬身退远,并将周围清场。
转眼间,宫道拐角处,只剩下沈砚和被他半抱在怀里的云微。
沈砚的手臂依旧紧紧环着她,支撑着她虚软的身体,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本佛经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吓人。
云微靠在他冰冷的怀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比之前更加厉害。他怎么了?这本佛经有什么问题?
只见沈砚颤抖着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揭开那几页粘连在一起的经卷。然而,那粘连处异常牢固,仿佛被某种特殊的胶质紧密地合在了一起。
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揭开。眼中的焦躁和痛楚几乎要化为实质。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云微往怀里又按了按,另一只手下移,竟直接探向了自己玄色龙袍的下摆内侧!
云微惊愕地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她看到沈砚从袍内摸出了一把仅有手指长短、通体乌黑、样式古朴的匕首!那匕首看似不起眼,刃口却流转着一抹幽冷的寒光。
他要用刀割开经卷?
然而,沈砚接下来的举动,让云微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要窒息!
他并没有用匕首去割经卷,而是——猛地调转刀锋,朝着自己左边手臂,那原本就布满了纵横交错伤痕的位置,狠狠地划了下去!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
锋利的刀刃轻易地割开了衣料和皮肉,一道深可见骨的新鲜伤口瞬间出现,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你……!”云微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因虚弱和震惊而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沈砚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任由鲜血汩汩流淌,将匕首丢在一旁,然后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按向了那本佛经粘连的页面!
他……要用自己的血?!
云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奇迹发生了!
当沈砚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鲜血浸透那粘连的页面时,那原本牢固无比的粘连处,竟如同遇到克星一般,开始缓缓地、无声地溶解、分离!
随着页面的分开,被隐藏在其中、代替了原本纸张的东西,赫然暴露在两人眼前——
那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一种极薄、近乎透明、却带着皮质纹理的材质!上面,用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是血书!
是一份被巧妙地剥皮、重塑,伪装成佛经页面藏匿起来的血诏!
那暗褐色的字迹,虽然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开头的几个字——
“朕……承天命……然德行有亏……构陷忠良……云氏铮……”
云氏铮!是父亲的名字!
云微的呼吸彻底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她挣扎着想要看得更清楚,想要读懂那血诏上究竟写了什么!
沈砚的手臂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着,鲜血不断顺着手臂流淌,滴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上,也滴落在下方陈旧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红。他的脸色白得如同透明,冷汗浸湿了鬓角,但他依旧死死撑着,用那只血手固定着摊开的经卷,目光死死盯着上面的血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悔,有愤怒,有悲哀,还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绝望。
他看到了。云微也看到了。
那血诏,并非沈砚所写!那笔迹,苍劲中带着一丝垂暮的虚浮,是……是先帝的笔迹!
这是一份先帝留下的……罪己诏?!承认了构陷忠良(云铮)?!
所以,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是被先帝冤杀的!
这个迟来了三年的真相,以这样一种惨烈而血腥的方式,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云微面前!砸碎了她赖以生存的恨意基石,也砸得她魂飞魄散,肝肠寸断!
她抬起头,看向沈砚,看向这个同样被这血诏震撼、手臂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
所以……他早知道?还是……他也不知道?
他这些年对她的折磨,究竟是恨,还是……另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加残酷的……保护?或者说,是连他自己都无法挣脱的、来自先帝和这黑暗皇权的枷锁?
巨大的震惊、颠覆的认知、蚀骨的心痛,以及左手骨折处传来的、几乎被遗忘的剧痛,如同无数把利刃,同时切割着云微的神经。她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是沈砚那双充满了无尽痛楚与悲哀、正望向她的眼睛,以及他手臂上那新旧交织、仍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可怖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