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咯血越来越频繁了。
那些黑色的血块中夹杂着命灯碎片,在绢帕上绽开诡异的花。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这是心脉受损的痼疾,需要静养。但沈砚知道,这不是病,这是代价——使用虎符对抗邪灵必须付出的代价。
“王爷,该用药了。”凌风端着药碗,忧心忡忡地看着倚在窗边的沈砚。
窗外,那株白梅开得正好。距离云微跃入深渊之眼已经过去两个月,沈砚的头发却白了一半。他才二十六岁,此刻看上去却像是饱经风霜的中年人。
沈砚接过药碗,看也不看便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却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云澈呢?”他问,声音沙哑。
“在书房练字。”凌风低声道,“那孩子...近来有些奇怪。”
沈砚皱眉:“怎么说?”
“他有时会对着空气说话,说的都是云娘娘生前常说的话。还有一次,属下看见他在梅树下跳舞,那舞姿...与云娘娘一模一样。”
沈砚的心猛地一紧。他想起云澈眉心的蓝光,想起那日听到的云微的声音...
“带我去看他。”
书房里,云澈正端坐在书案前练字。见到沈砚,他立刻起身行礼,举止间竟有几分云微的影子。
“沈叔叔。”他抬头微笑,那笑容让沈砚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人。
沈砚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他写的字。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心经》,字迹工整,完全不似孩童手笔。
“怎么想起抄这个?”沈砚轻声问。
云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写这个。”
他忽然捂住额头,小脸皱成一团:“头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沈砚急忙扶住他:“澈儿?”
云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蓝光。再开口时,声音竟带着云微的语气:“沈砚...我在...”
沈砚浑身一震:“微微?”
但下一刻,云澈的眼神又恢复了孩童的清澈:“沈叔叔,你怎么了?为什么叫我姑姑的名字?”
沈砚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想——云微的灵魂碎片不仅附在云澈身上,还在逐渐吞噬他的意识!
“没事。”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柔声道,“你继续练字,叔叔去看看你姑姑的梅花。”
走出书房,沈砚立刻找到明月。听完他的描述,明月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灵魂碎片确实会影响宿主。”她低声道,“如果云姑娘的碎片过于强大,很可能会...取代云澈的意识。”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有办法分离吗?”
明月摇头:“灵魂融合的过程是不可逆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方法让云姑娘的灵魂完整,这样她就能脱离云澈的身体,以独立的形态存在。”
沈砚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要怎么做?”
明月犹豫了一下:“有一个传说...在西方极乐世界有一盏舍利塔,塔中供奉着佛祖真身舍利。若能在那盏命灯前发愿,以寿命为代价,或许可以重塑魂魄。”
舍利塔...命灯...发愿...
沈砚毫不犹豫:“带我去。”
“王爷三思!”明月急切地道,“发愿折寿是逆天而行,就算成功,您也活不过三年!”
沈砚笑了,那笑容凄然而决绝:“没有她,我活再久又有什么意义?”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沈砚将朝政托付给萧煜,对外宣称要去西山养病。实际上,他在明月的带领下,悄悄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同行的还有云澈。这一路上,男孩的表现越来越奇怪。有时他会突然吟诵连沈砚都没听过的古诗,有时又会画出精妙绝伦的梅花图。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开始在梦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沈砚,不要这样做...”
“让我走吧...”
“澈儿还小...”
每一次,沈砚都守在云澈床边,听着那些分明是云微语气的话,心如刀绞。
“再坚持一下,微微。”他轻抚云澈的额头,“很快,我们就能真正相见了。”
经过一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极乐世界的入口。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笼罩在七彩祥云之中。
“舍利塔就在山顶。”明月指着云雾深处,“但这一路布满考验,只有心诚之人才能通过。”
沈砚抬头望向山顶,目光坚定:“走吧。”
第一关是迷雾森林。这里的浓雾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沈砚在雾中看见了云微跃入深渊的那一幕,看见了命灯炸裂的瞬间,看见了太皇太后狰狞的笑容...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
“都是幻象。”他告诉自己,“通过这里,就能救回微微。”
第二关是忘川河。河水能洗去人的记忆。沈砚在渡河时,感到无数记忆从脑海中流失——他与云微初遇的梅树,他们私定终身的月夜,冷宫中相拥取暖的寒冬...
“不...”他死死抱住头,“这些不能忘...”
就在他即将失去所有记忆时,云澈眉心的蓝光突然大盛。那些被洗去的记忆竟一点点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
“是云娘娘在帮我们!”明月惊喜地说。
第三关是炼心路。这条路能放大人的七情六欲。沈砚走在路上,心中的执念被无限放大——对云微的思念,对太皇太后的恨意,对自己的悔恨...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沈砚...”云澈突然开口,声音却是云微的,“放下吧...让我安息...”
沈砚猛地回头:“不!我绝不放弃!”
他抱起云澈,不顾一切地冲向路的尽头。当他终于踏上山顶时,整个人已经伤痕累累,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舍利塔就在眼前。那是一座纯白的佛塔,塔顶供奉着一盏金色的命灯。灯焰跳跃,散发出祥和的光芒。
“就是这里。”明月轻声道,“在命灯前发愿,以寿命换魂魄完整。”
沈砚将云澈放在命灯前,自己则跪在佛前。他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佛祖在上,弟子沈砚愿以余生寿命,换云微魂魄完整。若有业报,弟子一人承担。”
他取出匕首,在手腕上划了一道。鲜血滴入命灯前的香炉,化作缕缕青烟。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命灯的火焰突然变成了蓝色,与云微眼中的光芒一模一样。更神奇的是,云澈眉心的蓝光开始流动,渐渐在命灯前凝聚成一个人形。
那是云微的魂魄!虽然还很模糊,但确确实实是她!
“微微...”沈砚激动地伸出手,却穿过了那个虚影。
云微的魂魄看着他,眼中满是悲痛:“傻瓜...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砚笑了:“我说过,没有你,我活着毫无意义。”
云微的魂魄转向明月:“明月姑娘,请带澈儿离开。我有话要单独对沈砚说。”
明月会意,抱起昏迷的云澈退出塔外。
现在,塔内只剩下沈砚和云微的魂魄。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无声的泪水。
“对不起...”云微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沈砚摇头:“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能早点看清太皇太后的真面目,如果我能保护好你...”
“都过去了。”云微的魂魄缓缓靠近,虚虚地抚摸他的脸,“答应我,我走后,你要好好活着。”
沈砚抓住她的手,尽管触到的只是一片虚空:“没有你,我做不到。”
云微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如此...我只能这样了...”
她的魂魄突然散开,化作点点蓝光,重新没入云澈体内。与此同时,命灯的火焰剧烈跳动起来,灯焰中竟出现了一道裂影!
“怎么回事?”沈砚惊慌地问。
明月闻声进来,看到命灯上的裂影,脸色大变:“不好!这是魂魄抗拒的征兆!云姑娘不愿意复活!”
沈砚怔在原地:“为什么...”
明月叹息:“她是不想您为她折寿啊!”
沈砚跪在命灯前,泪水终于落下:“微微...你就这么狠心...”
命灯中的裂影越来越明显,整个塔开始震动。明月急忙拉起沈砚:“快走!舍利塔要塌了!”
他们刚冲出塔外,整座佛塔就轰然倒塌。烟尘散尽后,原本供奉命灯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深坑。
云澈醒了过来,他迷茫地看着四周:“沈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姑姑呢?”
沈砚抱着他,声音哽咽:“她走了...再一次离开了我...”
回程的路上,沈砚一直沉默不语。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折寿的代价开始显现,他感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经过一片梅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凌风,”他轻声道,“去折一枝梅花来。”
凌风依言折来一枝白梅。沈砚接过梅花,别在衣襟上,就像当年云微常做的那样。
“她最喜欢梅花了。”他喃喃道,“说梅花傲雪凌霜,像极了我们的爱情...”
当晚,他们在一处驿站歇息。沈砚因为身体虚弱早早睡下,却在半夜被一阵歌声惊醒。
那歌声很熟悉,是云微最爱唱的那首《梅花引》。他循声望去,只见云澈站在窗前,对着月光轻声吟唱。男孩的眼中闪烁着蓝光,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云微如出一辙。
“微微?”沈砚试探着唤道。
云澈回头,对他微微一笑:“沈砚,我回来了。”
这一次,不是幻听,不是错觉。站在他面前的,分明就是云微!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砚不可置信地问。
“我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云微的声音从云澈口中传出,“我与澈儿的灵魂达成了共识——白天他是云澈,晚上我是云微。这样,既不会伤害澈儿,我也能陪在你身边。”
沈砚激动得浑身颤抖:“真的吗?你真的能留下来?”
云微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色:“但是...这个方法不能持久。我的魂魄太虚弱,需要定期回舍利塔滋养。而且...”
“而且什么?”
“每次转换,都会消耗澈儿的生命力。”云微的声音低沉,“我...我不知道能这样维持多久...”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所以,这依然是一个残酷的选择——要么失去云微,要么伤害云澈。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痛苦地问。
云微轻轻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走到沈砚面前,虚虚地抱住他:“沈砚,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好吗?不要再为我牺牲了...”
沈砚闭上眼,感受着这虚幻的拥抱。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相伴的时光了。
“好...”他轻声道,“我答应你。”
窗外,月光如水。梅花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随风摇曳,仿佛在为他们最后的相聚起舞。
而在遥远的京都,萧煜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
“速归,太皇太后余党异动,云澈有危险。”
夜色深沉,危机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