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点未能燃尽的**暗红色碎片**,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云微的灵魂。
不是炭灰的黑,不是铁锈的褐,而是某种浸透了生命的、凝固的暗红。它们嵌在灰白的往生咒灰烬里,刺目得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是血?是肉?还是……如她最恐惧的猜想——骨灰中未能焚化的残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那“鸩酒”发作时更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猛地向后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落下簌簌灰尘。可她的眼睛,却无法从那些碎片上移开。
是谁?这暖手炉里,究竟混杂了谁的骨殖?父兄的?那些追随云家、最终血染刑场的部将的?还是……某个她甚至不认识的、因她而死的无辜宫人?
沈砚!他竟用往生咒灰混合着死者的遗骸,做成这暖手炉的填料“赏”给她!这是何等的折辱!何等的丧心病狂!
恨意如同毒焰,瞬间焚遍四肢百骸,烧得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她恨不得冲出去,将那暖手炉砸碎,将里面的秽物扬撒得到处都是,哪怕与之同归于尽!
可……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与恶心达到顶点的刹那,体内那被短暂“安抚”下去的诡异力量,仿佛受到了刺激,再次开始**躁动**。熟悉的、令人胆寒的饥饿感如同退潮后更凶猛的反扑,卷土重来。这一次,伴随着的是脏腑间那阴寒的啃噬之痛,以及经脉中那股燥热生机的横冲直撞。
冰与火的酷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呃……”她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地面坚硬的泥土里,指缝瞬间崩裂,渗出血丝。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湿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恶寒。牙齿咯咯作响,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抵抗……必须抵抗……
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腥甜在口腔弥漫,试图唤醒濒临溃散的理智。不能屈服!绝不能向这用死者骨灰制成的邪物屈服!那是对亡魂最大的亵渎,也是对她自身尊严最后的践踏!
然而,身体的痛苦是真实不虚的。那饥饿感不再是空泛的欲求,而是化作了实质的绞索,勒紧了她的喉咙,挤压着她的肺叶,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细小的虫蚁啃咬、钻营,痛得她想要满地打滚,想要撕裂自己的皮肉。
而那暖手炉,被她推开一尺之外的暖手炉,依旧固执地散发着那股奇异的温热。炉盖缝隙中逸散出的、混合着檀香、咒灰和那丝淡淡腥气的味道,此刻在她高度敏锐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
诡异的是,那味道,竟再次开始对她产生**影响**。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安抚,而是一种更直接、更霸道的**吸引**。仿佛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海市蜃楼中的清泉,明知是虚幻,身体的本能却疯狂地驱使他扑过去。
不……不能……
云微在心中嘶吼,身体却违背意志地,开始向着暖手炉的方向**蠕动**。像一条被打断了脊骨的蛇,艰难地、耻辱地,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每靠近一寸,那饥饿和痛苦似乎就减弱一分。
每吸入一口那混杂着骨灰的气息,体内的躁动就平息一丝。
这发现让她绝望得想要立刻死去。
她终于明白了沈砚那句“它能让你好受一些”的真正含义。这不是恩赐,这是最恶毒的诅咒!他将解药与毒药混合,将生路铺设在践踏她所有底线与尊严的荆棘之上!他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她赖以缓解这非人痛苦的“药”,正是由她最在意、最愧疚的死者骸骨所制成!
这是比凌迟更残忍的刑罚。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微温的铜制炉壁。
刹那间,一股更为明显的暖流,顺着指尖蔓延而上,迅速流遍全身。那疯狂的饥饿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虽然仍在叫嚣,却不再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脏腑间的啃噬之痛也显着减轻,虽然并未消失,却变得可以忍受。
她瘫软在暖手炉旁,像一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脱力。额头顶着冰冷的地面,泪水混合着冷汗和污迹,无声地滑落。
她输了。
在这场与自身本能、与沈砚精心设计的酷刑的对抗中,她一败涂地。
理智告诉她,这是屈辱,这是堕落,这是对死者的背叛。可身体却贪婪地汲取着从那炉子散发出的、维系着她苟延残喘的诡异能量。那能量的源头,很可能就是她至亲之人的骸骨。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确认,那暗红色的碎片究竟是什么。
最终,在极度的生理痛苦和精神崩溃之下,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那“同源”之物对她躯体的绝对控制,压倒了一切。
她颤抖着,伸出双臂,重新将那个暖手炉,**紧紧**地抱回了怀里。
炉壁的温热透过单薄的衣衫,熨帖着她冰冷颤抖的躯体,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安宁”。她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躲避这令人作呕的现实。
怀抱骨灰,换取片刻喘息。
这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切割,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剧痛。每一口呼吸,都混杂着往生咒的灰烬和那可能的骨灰气息,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是何等的卑劣与不堪。
殿外,寒风依旧呜咽。
殿内,她抱着那温暖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炉子,如同一个迷失在荒原的旅人,抱住了唯一能让她不被冻僵,却也可能是由敌人尸骸堆砌而成的**毒性的摇篮**。
依存。
她竟然开始**依存**于这由仇人赐下、可能混合着亲人骨灰的邪物。
这比死亡,更让她感到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