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名为“息渊”的浅蓝色药丸,静静地躺在云微的掌心,在从舷窗透进的、黎明的微光中,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冷光。它不过米粒大小,却重得像一块玄冰,那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皮肤,而是仿佛能直接穿透血肉,冻结骨髓。
沈砚的话语犹在耳边——“服下它,适应它,掌控它。” “接下来的路,在‘水’下。”
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她看着那药丸,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缩影——看似给予一线生机(水下闭气),实则通往更深的痛苦与异化(寒毒交攻)。沈砚将她打磨成承载“鲛人泪”的容器,如今,又要用这“息渊”来进一步“淬炼”她,让她成为能够深入水下、达成他某种未知目的的工具。
恨吗?
恨早已在无尽的折磨与那至亲骨灰的真相中,燃烧成了冰冷的灰烬。
怕吗?
怕也在一次次超越极限的痛苦中,变得麻木。
她只是觉得……很累。灵魂被反复撕扯、改造的累,对这具不断偏离“人”的轨迹的躯壳感到陌生与厌恶的累。
楼船似乎已经彻底从风暴的创伤中稳定下来,航行变得平稳。舱外传来水手们清理甲板、修复损伤的号子声,充满了生的忙碌,却与她格格不入。
她蜷缩在床榻上,体内那融合了“鲛人泪”力量的黑暗核心,依旧在缓慢而冰冷地搏动着,与掌心“息渊”药丸散发的寒意隐隐呼应。她能感觉到,这药丸对她有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仿佛饥饿的旅人看到了毒蘑菇,明知危险,却抵不住本能的召唤。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舱内变得明亮起来。沈砚规定的“明日之前”,正在步步紧逼。
最终,在正午的阳光最烈,却丝毫无法驱散她体内与掌心寒意的时候,云微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她低头,看着掌心中那粒浅蓝色的“幽魂”,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近乎碎裂的弧度。
然后,她抬起手,没有任何犹豫,将那颗“息渊”药丸,送入了口中。
没有用水送服。
她只是将它含在了**舌下**。
起初,是极致的**冰冷**。
那感觉并非来自口腔,而是仿佛有一根极细极锐的冰针,从舌下直刺而入,瞬间穿透了她的喉咙,她的胸腔,精准地扎入了她心口那团黑暗核心!
“唔……!”
她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胸口,眼前一阵发黑。那冰冷的刺痛感,比之前“鲛人泪”力量融合时更加尖锐,更加集中!
紧接着,那“息渊”药丸仿佛在她舌下**融化**了,化作一股更加汹涌、更加霸道的**寒流**,如同决堤的冰河,顺着她的经脉,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冷!
无法形容的冷!
仿佛整个人被瞬间抛入了万载玄冰之中,血液在凝固,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思维都要被冻结。她的皮肤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带着浅蓝色光泽的**寒霜**,睫毛、发梢都挂上了细小的冰晶。
而与此同时,她体内那本就阴寒的、融合了“鲛人泪”的力量,仿佛被这外来的寒流彻底**激怒**了!
黑暗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爆发出强大的、充满排斥意味的阴冷能量,试图将这股入侵的“息渊”寒流驱逐出去!
两股同属阴寒,却又性质迥异的力量,在她体内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这一次,不再是吞噬与融合,而是最直接的**冲突**与**对抗**!
“嗬……嗬……”云微倒在床榻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她的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吸入的空气都仿佛化作了利刃,切割着她的肺腑。
皮肤下的血管再次凸起,这一次,是**深蓝**与**漆黑**两色气流在疯狂地纠缠、碰撞,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冰刃寸寸割裂,带来凌迟般的剧痛。她的意识在极寒与剧痛的双重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从内部**撕裂**,一半要被“息渊”的寒流冻成冰雕,另一半则要被黑暗核心的阴冷力量撑爆、湮灭。
这就是沈砚要的“适应”与“掌控”?
这根本就是一场酷刑!一场以她的身体为战场,赌上她性命的疯狂实验!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模糊而漫长。
就在云微感觉自己即将彻底被这两股力量撕碎、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异变再次发生。
那“息渊”药丸所化的深蓝寒流,在与黑暗核心的激烈对抗中,似乎消耗了大量的能量,变得不再那么狂暴。而黑暗核心在排斥的同时,其上那些源自“鲛人泪”的莹白纹路,却开始微微发光,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吸附**力量。
渐渐地,那深蓝色的寒流,开始被这些莹白纹路**一丝丝地抽取、吸收**!
不是驱逐,而是……**吸纳**?
剧痛依旧存在,但那种身体即将被撕裂的崩溃感,却逐渐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凝练的**冰冷**,开始在她体内沉淀下来。那黑暗核心的颜色,似乎变得更加幽暗,而其上的莹白纹路,则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蓝色光晕**。
“息渊”的寒毒,正在被“鲛人泪”的力量**转化**、**容纳**!
这个过程依旧痛苦,如同将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发出滋滋的声响,带来持续的、深入骨髓的折磨。但至少,她暂时不会死了。
云微瘫在床榻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却又浑身布满寒霜,形象诡异至极。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吸入的空气依旧冰冷刺骨,但至少能够顺畅呼吸了。
她活下来了。
再一次,从沈砚安排的“试炼”中,苟活了下来。
体内,那融合了“鲛人泪”与部分“息渊”寒毒的力量,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复杂而危险的平衡。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寒意的**水汽**。
这……就是水下闭气的能力吗?
以如此惨痛的代价换来……
舱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沈砚那沉稳而冰冷的步伐,而是略显虚浮和迟疑的。
一名侍女端着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当她看到云微浑身寒霜、脸色青白、气息微弱的模样时,吓得手一抖,碗中的清水险些泼洒出来。
“娘……娘娘……您……您没事吧?”侍女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靠近。
云微没有力气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
侍女不敢多待,将清水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云微的目光,落在那一碗清澈见底的水上。
原本普通的清水,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充满了诱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渴**。
不是对水的渴望,而是对那水中所蕴含的……**流动的、柔和的生机**的渴望。与她体内那冰冷、死寂的力量截然相反。
她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伸出手,想要去够那碗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船体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
仿佛撞上了什么巨大的障碍物!
云微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从床榻上滚落在地,那碗清水也“哐当”一声摔得粉碎,水流了一地。
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倾斜了一个角度,然后缓缓停住。
外面传来了水手们惊慌失措的呼喊:
“触礁了!”
“船搁浅了!”
“快!检查损伤!”
搁浅?
云微趴在地上,浑身冰冷,听着外面的混乱,看着眼前碎裂的瓷片和流淌的清水,心中一片冰凉。
“接下来的路,在‘水’下……”
沈砚的话,如同诅咒,再次应验。
而这“息渊”的药效,尚未可知。体内的寒毒与新增的力量,依旧在隐隐作痛。
她抬起头,望向那扇小小的舷窗之外。
窗外,不再是茫茫无际的海水,而是……一片模糊的、布满嶙峋怪石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