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稳稳泊入福州港,穗安踏上码头,清云总部派来的管事已恭敬等候。
阔别月余,福州依旧繁华鼎盛,清云的旗帜在更多商肆飘扬,但穗安的心,却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份繁华里。
“东家,一路辛苦。”管事上前行礼。
“嗯。妙善呢?可曾回来?”穗安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等候的马车。
“回东家,少东家尚在兴化核查,预计还需几日方能回返。不过……”
管事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少东家派了快马,送回了初步的查账简报。”
穗安脚步微顿,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简报何在?”
“已送至您书房。”
总部书房内,灯火通明。
穗安卸下风尘仆仆的斗篷,立刻拿起书案上那份墨迹犹新的简报。妙善的字迹刚劲有力,条理分明,却字字如刀:
闽地商行体系:账目总体清晰,偶有损耗超标、采买价格虚高,多为管事懈怠或地方势力打点所致,贪墨迹象尚不明显,已责令整改追责。
慈幼院:问题集中。
漳州、汀州、建州三地存在,虚报人数,冒领钱粮, 以“寄养”、“走失”为名,长期虚报在册孤儿人数,多领米粮、布帛、银钱,中饱私囊;
伙食克扣,衣被单薄。上报标准与实际供给严重不符,孩童面黄肌瘦,冬日衣被不足;
管理粗暴,虐童事件。龙岩县慈幼院管事及其爪牙,动辄打骂体罚幼童,更有两起幼童重伤事件被隐瞒。涉事人员已先行羁押,待东家裁决。
女塾: 邵武、南剑州女塾,束修管理混乱,存在账外小金库;聘请教谕资质不符,教学质量堪忧。
济安堂:延平府分堂,药资采购以次充好,坐堂医师收受病患红包,延误诊治致人死亡一例,正在核查详情。
“砰!” 穗安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晃动。她脸色铁青,眼中燃着冰冷的怒火。
慈幼院!
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竟成了藏污纳垢、残害幼童的魔窟,虚报冒领、克扣口粮已是罪大恶极,虐童更是触犯了她绝对不可逾越的底线。
“好!好一个‘普惠’!好一个‘善举’!”
穗安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我清云的钱粮,养肥了这些豺狼,我清云的善名,成了他们作恶的遮羞布。妙善羁押得好。
告诉妙善,涉事虐童者,从严从重,查实一个,严惩一个。该送官送官,该清退清退,绝不姑息。其余贪墨、渎职者,一律追赃,十倍罚没,永不录用。通告全清云,以儆效尤!”
管事大气不敢出,连声应“是”。
愤怒过后,是深沉的反思。
清云扩张太快,监管未能及时跟上,尤其是这些分散在各地的慈善机构,脱离了商行严密的管理体系,又缺乏强有力的外部监督,便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
她当初过于信任地方管事,也过于理想化地认为“善心”能约束人性之恶。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简报的最后一行,一个被妙善特意圈出的备注:
泉州情况:慈幼院、济安堂并入府衙体系后,因有《资金给付与监督细则》约束,
府衙吏员为避“清云核查”及“罢免建议”,加之清云派驻的账房协同监管,运作相对规范,目前尚未发现重大贪腐及虐童事件。
李娘子反馈,府衙方面亦不愿在此等“易引民愤”之事上授人以柄。
泉州!
穗安心头猛地一震。当初与苏明山那场看似“妥协退让”的谈判,那份她曾担忧会失去独立性的细则与讲习所认证体系,此刻竟成了遏制腐败、保护弱者的最坚实屏障。
府衙吏员固然贪婪,但他们更怕丢官罢职。清云牢牢掌握的资金核算权、专业资格认证权和监督建议权,如同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迫使他们不敢在孤儿和病患身上做得太过分。
而独立运营的模式,反而给了地方蛀虫上下其手、一手遮天的空间。
“制肘……良方……”穗安嘴角泛起一丝复杂又苦涩的笑意。
当初觉得是束缚手脚的绳索,如今看来,却是维持秩序、保障底线的铁栅。
苏明山想借清云的钱和名刷政绩,清云又何尝不能借官府的“怕事”和“要脸”来保障善款的落实和受助者的基本权益?这竟成了一种扭曲却有效的制衡。
“传令!”穗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以总部名义,即刻起草《清云慈善机构监管改制令》。
“其一,全面推广‘泉州模式’。
各地慈幼院、济安堂,原则上不再追求完全独立运营,主动寻求与当地官府合作,参照泉州细则,签订监管协议。
核心是:清云掌控资金核算与拨付权、人员专业资格认证权,必须持有清云讲习所或指定机构证书、监督与罢免建议权。
允许官府保留名义上的管理权和最终人事任免权,但必须‘高度重视’清云建议。”
“其二,加强垂直监管。
总部增设‘慈善监察司’,由李娘子暂领,抽调精干账房及有经验的保育、医护人员,组成巡回核查组。
不定期、不打招呼,直插各地机构核查账目、探访受助者、检查运作规范,核查结果直接报我与妙善。”
“其三,完善举报重奖与保护机制。
鼓励内部人员及受助者亲属举报贪腐、虐童等恶行,查实重奖,并确保举报人绝对安全。”
“是!东家!”管事迅速记录,心头凛然。
处理完这迫在眉睫的脓疮,穗安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暮色中,福州城远处,两座崭新的、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已隐约可见轮廓——清云医学院与清云女子书院的主体工程已近尾声。
双院即将落成,这是清云未来的基石,是“百年大计”的核心。医学院关乎人命,女子书院关乎教化,其成败,师资是关键中的关键!
如何延请名医名师?
穗安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凝神思索。单纯的金钱或许能吸引一些人,但真正顶尖的大儒、名医,看重的绝非仅是束修。
她心中一动,有了主意,只是又要求助孙悟空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