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未散,血腥味弥漫。
吴宗伦强忍着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咬紧牙关,嘶哑着声音指挥还能行动的官兵:
“快!收拢队伍!清点伤亡!把……把阵亡的弟兄们……收敛好……”
他声音哽咽,每一道命令都像在剜心,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再无声息的年轻面孔,眼眶通红。
“姐夫!先别管这些!”
穗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重伤的,把所有重伤的弟兄立刻抬到那边避风的空地!快!”
她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平坦、尚未被战火波及的滩涂。
吴宗伦猛地回神,看到穗安已经蹲在一名腹部被倭刀剖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士兵身边,双手覆盖着微弱的白光,正拼命压制着那汹涌而出的鲜血。
那士兵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快!听真人的!”
吴宗伦用尽力气嘶吼,“把重伤的都抬过去!动作轻点!快!”
他挣扎着想上前帮忙,却被穗安厉声喝止:“你别动!伤口再裂开神仙也难救,这里交给我。”
穗安心急如焚,妈祖激发的那点生机只能吊住吴宗伦的命,对这些普通士兵的重伤,她空有法力,却缺乏对症的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只能用最基础的真元护住伤者心脉,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粉勉强止血,用撕下的干净布条紧急包扎。
法力如同流水般消耗,却只能延缓死亡,无法真正救命。
“药!我需要大量的止血药、消炎药、缝合针线,快给济安堂传信。”
她一边徒劳地按压着一个被铅弹打穿大腿、血流如注的士兵伤口,一边朝着天空,几乎是嘶喊出来。
“飞鸽!快放飞鸽去泉州济安堂,让他们带上所有治外伤的药,有多少带多少!立刻!马上!”吴宗伦也反应过来,朝着身边的亲兵咆哮。
信鸽带着十万火急的讯息,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泉州城方向。
等待,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穗安穿梭在临时用木板、门板甚至倭寇尸体上扒下来的破布搭建的“伤兵营”里。
重伤员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还有那生命流逝时沉重的喘息,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她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素色的道袍早已被鲜血和污泥染得看不出本色。她顾不得许多,用尽所知的一切急救知识,哪怕只能多争取一线生机。
“真人……真人……俺……俺是不是不行了……”一个被削掉半边耳朵、脸上血肉模糊的年轻士兵,抓住穗安的衣角,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对生的渴望。
“别说话!省点力气!你死不了!”穗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迅速清理他脸上的伤口,撒上最后一点金疮药,“济安堂的大夫马上就到!挺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来了!济安堂的大夫来了。”了望的士兵激动地大喊。
只见数辆骡车在官兵的护卫下疾驰而来,车上跳下十几位背着沉重药箱、气喘吁吁的大夫和药工。
为首的正是济安堂泉州分堂的坐堂名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快!止血散!金疮药!麻沸散!针线!快!”
老大夫一眼扫过惨烈的现场,立刻指挥起来,声音沉稳而有力。经验丰富的药工们迅速打开药箱,各种瓶瓶罐罐、针线刀剪被迅速取出。
如同久旱逢甘霖!
穗安精神大振:“刘老,这里!这个腹部的急需缝合止血,这个大腿动脉破了需要结扎,这个有铅弹在体内需要取出……”
济安堂的大夫们二话不说,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中。他们动作麻利,经验丰富。止血、清创、缝合、正骨、敷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苦涩的气息,却也带来了生的希望。
吴宗伦在亲兵的搀扶下,坚持着没有离开。
他看到那位腹部被剖开的年轻士兵,在老大夫精湛的缝合和药物作用下,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
他看到那个大腿中弹的士兵,在麻沸散的作用下,痛苦的表情舒缓,伤口被仔细清理包扎;
他看到许多原本只能绝望等死的重伤员,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
“林真人!吴大人!”一位手臂被砍伤、刚刚包扎好的老兵,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穗安按住。
“别动!好好躺着!”穗安道。
那老兵却执拗地抓住穗安的衣袖,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倭寇都不曾畏惧的汉子,此刻竟哽咽起来:
“谢……谢谢真人!谢谢大夫们!俺……俺这条命,是捡回来了啊!”
他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以前……以前受了这种伤,就只能躺在营里等死,疼得打滚,伤口烂掉没人管啊!
能挺过去是命大,挺不过去,就是一卷破席子,没想到……
没想到今天还能有大夫给治伤,还能活命!是妈祖娘娘显灵,是真人您救了俺们啊!”
他的话,仿佛点燃了所有被救治士兵心中的感激。
“真人菩萨心肠!”
“谢谢大夫!谢谢济安堂!”
“妈祖娘娘保佑!让真人及时赶到了!”
“要不是真人挡了那一枪……吴大人也……”有人看向吴宗伦,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敬重。
“吴大人亲自带我们杀敌,真人和大夫们救我们性命,你们都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等俺伤好了,还要跟着吴大人杀倭寇!报答真人和大夫们的救命之恩!”
七嘴八舌,带着浓重口音、质朴甚至有些粗粝的话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生的无限感激。
这些平日里或许默默无闻、甚至有些粗鄙的士兵,此刻表达的情感却无比真挚、无比沉重。
他们知道,今天躺在这里的很多人,如果没有穗安的及时出现和济安堂大夫的全力救治,结局只有一个——死亡。
这份沉甸甸的感激,让穗安眼眶发热。她看着这些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却眼神明亮的士兵,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们是为了保护脚下的土地、身后的家园才受伤的。
无论哪个时代,这些在最危险时刻挺身而出、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线的官兵,永远是最值得尊敬、最可爱的人。
“大家安心养伤!济安堂会尽力救治每一位兄弟,妈祖娘娘会护佑你们早日康复。”穗安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转身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吴宗伦,语气不容置疑:“姐夫,你的伤也需要立刻处理。
妈祖只是激发了你的生机,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回营帐,我亲自给你配药!”
吴宗伦看着穗安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那些得到救治、情绪渐渐稳定的士兵,终于点了点头,在亲兵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走向临时营帐。
他回头望了一眼妈祖神光消失的方向,眼中除了感激,还有一丝深藏的、无法言说的眷恋。
营帐内,穗安仔细地为吴宗伦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又开了一剂益气补血、消炎止痛的方子。
她看着姐夫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心中那丝为他们感到的难过再次浮现,但更多的是责任——照顾好这位阿姐在意、也值得她在意的亲人。
帐外,济安堂的大夫们依旧在忙碌。伤兵营里,痛苦的呻吟渐渐被平稳的呼吸和低声的交谈取代。
生的希望,如同泉州湾上重新升起的朝阳,驱散了昨夜的血腥与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