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到了,你自会见到。”穗安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玉像,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杨戬看着她回避的姿态,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元君护人倒是护得紧。”
穗安懒得再理会他这明显带着小情绪的话,只觉得他今日格外难缠,挥了挥手道:“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杨戬依言转身,走向殿门。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他却又猛地站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硬生生转了回来。
他就那样站在门边,沉默地注视着云案后的穗安。
她正微微垂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指尖灵力流转,刻刀在那玉像上一笔一划,精雕细刻,无论是衣袍的褶皱,还是隐约的指尖弧度,都处理得极其细致用心。
那姿态,仿佛她心中早已对此人的每一处细节都了然于心,镌刻不忘。
这无声的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杨戬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就这样僵硬地站着,直到殿外有仙官前来禀报,说有要事需司法天神定夺,他才像是骤然回神,有些僵硬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殿外,穗安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
她放下刻刀,看着眼前这尊承载着她未来“天命”的玉像,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大殿中。
司法天神殿内,气氛凝重。
梅山兄弟中的老大上前一步,面色带着忧虑,沉声禀报:“二爷,净灵司那边动作越来越明显了。他们借着疏导心境的名头,在天兵天将中发展极快。
凡是去过净灵司的人,几乎都对那边心生好感。我们这边恐怕也已经被掺了沙子。”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二哥,此事该如何处置?是暗中清查,将人清除出去,还是暂且放任?”
杨戬靠在冰冷的玄铁神座之上,双目微阖,指尖摩挲着座椅扶手上雕刻的狰狞兽首。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香炉中青烟袅袅上升。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确认是净灵司的人,便放任吧。”
“放任?”那梅山兄弟一听就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二哥!这……这元君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在怀疑二爷您吗?我们兄弟对您可是忠心耿耿!”
杨戬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但很快又沉寂下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不一定是元君的意思。”
他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净灵司职责所在,吸纳人手,也是常情。”
一直趴在脚边,竖着耳朵听的哮天犬此刻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嚷嚷道:“主人!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那元君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你!什么职责所在,分明就是处处防备,您这一腔……一腔情意,根本就是错付了。
你看看你现在,整天闷闷不乐,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哮天犬!”杨戬眼神骤然锐利,猛地扫向他。
那梅山兄弟见状,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又担忧的眼神。
另一人斟酌着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二爷,不是兄弟们多嘴,那位元君心思深沉,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弱点,收拢人心的手段更是浑然天成,不着痕迹。说句不该说的,有点可怕。
您若能放下,还是尽早放下为好。”
杨戬闭了闭眼,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忙吧。哮天犬,你也下去。”
“主人……”哮天犬还想再说什么。
杨戬闭上了眼睛。
哮天犬耷拉下耳朵,呜咽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跟着梅山兄弟退出了大殿。
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杨戬独自坐在空旷而冰冷的司法天神殿中,身影被巨大的座椅衬得有些孤寂。
他缓缓向后靠去,重新闭上双眼,眉心那道银色的神纹也仿佛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郁结。
凌霄宝殿之上,端坐的玉帝面色愈发阴沉。
他闭关期间,眼见穗安与杨戬的新政让天庭少了过往的威仪,内心积郁难平。
加之其自身所修“无情天道”与如今天庭日渐滋生的“情欲”愈发冲突,他感觉自身修为竟隐隐有滞涩之感。
又被胁迫者处理奎木狼之事,自打脸面,烦闷之下,他下凡了,既为散心,也为亲眼看看人间。
这一日,玉帝化身一游方老者,行至天竺国凤仙郡。恰逢郡侯上官氏主持祭天,祈求风调雨顺。
然而,那郡侯因与妻子争吵,心绪不宁,在玉帝看来,其祭祀之举徒具形式,毫无虔诚敬畏之心。
盛怒之下,郡侯竟一把推翻了供奉玉帝的斋天素供,任由贡品被野狗分食,口中还对天有不敬之言。
玉帝勃然大怒,返回天庭后,即刻在披香殿内立下三事:“十丈高米山旁,置一拳头大小之鸡,令其啄米;二十丈面山前,置一金毛哈巴狗,令其舔面;再用一盏金灯,灯焰灼烧一指粗细的金锁。”
并下旨:“鸡嗛尽米山,狗舔尽面山,灯焰熔断锁链,方准凤仙郡下雨!”
凤仙郡之事未了,又一件事触怒了玉帝。
南瞻部洲有一胆大妄为之凡人,或因世事不公,竟指天骂地,痛斥天庭无道,诸神不公。
声音传至九重天,玉帝闻之,只觉得权威被蝼蚁践踏,冷笑一声:“既然骂天,便让苍天回应于你!”
遂下令,让那凡人所在地,连下一月暴雨,水淹千里,以儆效尤。
此令一出,王母娘娘虽觉此举牵连过广,有伤天和,但为维护玉帝权威,以及不再激怒他,郑重安排杨戬严格遵旨执行。
灌江口。
杨戬借着师父玉鼎真人来访的机会,邀几位曾并肩作战的朋友一同聚一聚。
玉鼎真人最先到场,这位仙风道骨的长者抚着长须,看着自己这两位徒弟——一位是显赫的司法天神,一位是名动三界的齐天大圣,心中满是欣慰,便主动在席间说和,妙语连珠,气氛倒也热络。
孙悟空虽因之前被诏安封了个“弼马温”觉得面上无光,但看在玉鼎真人亲自相邀的面上,还是来了。
他吃着蟠桃,听着玉鼎真人说话,毛脸雷公嘴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意。
猪八戒更是敞开肚皮,对着满桌仙果珍馐大快朵颐。
突然,王母娘娘的谕旨已传到,命司法天神杨戬,连下暴雨一月,水淹楠郡,惩罚凡人不敬上天,以儆效尤。
玉鼎真人眉头紧锁,摇头轻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猪八戒停下了咀嚼,张大了嘴巴。
孙悟空则猛地放下蟠桃,火眼金睛眯了起来,看向杨戬,语气已带上了惯常的嘲讽:
“哦?俺老孙倒要看看,你这新任的司法天神,是打算如何‘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