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乌看着柳云歌眼中的不容置疑,又看了看身边尚且懵懂、只知法术好玩的沉香,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道隐晦的金光自他指尖没入沉香体内,将那刚刚萌芽的神异天赋,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岁月荏苒,小沉香如田间禾苗般抽条长大,那份源自血脉的灵秀与跳脱愈发明显。
而柳云歌,这个曾经疏狂洒脱、能与天地对饮的才子,却在柴米油盐与教养幼子的重压下,眉宇间渐渐染上了风霜与难以掩饰的暴躁。
他几乎是呕心沥血,才将沉香的性子扳回几分,教会他识字明理,懂得人间最基本的规矩。
然而,他那些天上的亲戚们,却总能轻易将他多日的努力毁于一旦。
七公主来了,见沉香喜欢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便悄悄施法,引得满园蝴蝶围着沉香乱转,最后更是带着他腾空数尺,追着蝶群跑遍了半个山头,吓得柳云歌魂飞魄散。
沉香落地后却兴奋得哇哇大叫,接下来好几日都静不下心读书,总想着飞起来。
六公主来访,见沉香抱怨练字枯燥,竟随手点化桌上的墨锭,让它变成一个小墨人,在纸上蹦蹦跳跳地写字逗他开心。
结果是沉香之后整整三天,不是想着让笔自己动,就是琢磨着怎么把砚台也变活,对真正的学问反倒没了耐性。
柳云歌看着又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心思浮躁的儿子,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终于忍不住在她们又一次离去后,将沉香狠狠训斥了一顿,连带着对那素未谋面的“岳家”也生出了极大的怨怼。
他揉着发痛的额角,心中愤懑难平:那王母娘娘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一个个都几千岁的人了,行事还如同没长大的稚童,全凭一时喜好,任性妄为!
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天上的公主和凡间的公主也没什么不同,骨子里都带着一种被宠坏了的、不顾后果的肆意妄为。
云端之上,穗安与杨戬并肩而立,目光穿透云雾,落在下方那处简陋却生机勃勃的农舍小院里。
看着柳云歌因为沉香不肯好好学习,总说差不多就行了而气得吹胡子瞪眼;因为儿子爬树掏鸟窝摔脏了长衫而忍不住高声斥责,哪还有半分当年湖心小舟上那疏狂不羁的才子模样?
穗安忍不住轻笑出声,侧头问身旁的杨戬:“你小时候,也这般调皮,让你父亲如此头疼吗?”
杨戬嘴角也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带着些许追忆:“调皮是有的。只是我母亲管教甚严,若敢如此放肆,定要被施法单腿绕着杨府跑好几圈或是面壁思过,绝无他这般‘逍遥’。”
“柳云歌也不容易。”穗安敛了笑意。
随即,她微微蹙起眉头,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思考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这些公主,天道孕育他们,目的究竟为何?
还有那上古的月神常曦,也曾诞下十二月女,难道她们就代表了月亮吗?
可太阴星本身,明明就足以司掌月华阴晴,完全无需她们代劳。
太阳星亘古燃烧,其性躁动,或许确实需要一位神只去看护、巡天,以定昼夜时序。
可太阴星清冷自持,宁静无言,为何也要衍生出如此多的‘月神’?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杨戬敏锐地察觉到她思绪的飘远,轻声问道:“元君在想什么?”
穗安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她看向杨戬:“小金乌这个舅舅,当得不称职。 他只知溺爱,却不懂如何让雏鹰学会面对风雨。现在,该你上场了,去拉稳这份仇恨吧。”
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沉香在柳云歌和这些神仙亲戚的宠爱中长大,柳云歌虽将他教得知书达理,却也让他心中充满了温情与软弱。
这样的爱,无法赋予他劈开华山、对抗天庭的力量。唯有恨,刻骨铭心的恨,才能点燃他血脉中沉睡的力量,才能让他真正强大起来。”
杨戬顺着她的目光,再次看向下方那个在父亲怒吼声中缩着脖子、眼神却依旧灵动狡黠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点头:
“好。”
他知道,自己将要去扮演那个最招人恨的角色,亲手去掐灭那孩子眼中最后一点天真,将残酷的命运,如同枷锁般,沉重地扣在他的肩上。
夜色渐深,十六支小小的寿烛早已燃尽。
柳云歌独立院中,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在夜风中拂动。
他罕见地束了发,执起那柄尘封多年的佩剑,于清冷月光下,朝着华山的方向,翩然起舞。
剑光如匹练,身姿若游龙,却每一式都带着化不开的沉郁与刻骨的思念。口中低吟,是方才在书房新题的诗句:
《寄云华》
云散瑶台迹渺茫,玉京一别损柔肠。
剑魄空随秦月冷,诗魂欲度楚云长。
孤峰忍顾来时路,稚子犹啼昨夜霜。
莫问归期是何日,此身已判葬沧桑。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十六年的无奈与绝望。
与此同时,沉香悄悄溜进了父亲从不让他久待的书房,他只想偷偷看一眼母亲的画像。
然而,翻遍书房,仅找到一幅水墨丹青,女子衣袂飘飘,风姿绝世,偏偏面容处一片空白。
沉香满心失望,正欲离开,却被墙角一只蒙尘的莲灯吸引。
那灯造型古朴,此刻竟自发流淌着温润的七彩光华,在黑暗中尤为醒目。鬼使神差地,他将灯揣入怀中,溜出了书房。
翌日清晨,沉香按捺不住,缠着神色疲惫的柳云歌追问:“爹爹,我娘到底是谁?她长得什么模样?为什么别人都有娘,就我没有?”
柳云歌身形一颤,背过身去,声音沙哑而严厉:“莫要再问!知道她的存在,只会给我们,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你就当……就当从没有过母亲,我们父子二人,就此相依为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不好吗?”
“不好!”少年执拗地说,“我连娘亲的样子都不知道,算什么平安!”
柳云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那背影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怆。
就在这时,院中光华无声凝聚,杨戬身着玄甲,额间银痕熠熠,带着哮天犬,骤然降临。
“你想知道你母亲是谁吗?”杨戬的目光越过浑身僵硬的柳云歌,直接落在沉香脸上,“过来,我带你去找她。”
沉香被这突如其来的神仙和话语惊住,感受到对方身上浩瀚的力量,生出一丝莫名的希冀,下意识向前一步:
“你……你是谁?你认识我娘?你也有法力吗?”
“我乃司法天神杨戬,是你的表舅。你母亲,是天庭的八公主。”
“沉香!回来!快走!”柳云歌肝胆俱裂,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后,直面杨戬,“你不要信他!”
杨戬眼神漠然,如同看着蝼蚁挣扎:“若你不动这寻母的妄念,我本可容你们苟活。如今,你连这唯一的父亲,也要失去了。”
话音未落,他袍袖一挥,一股磅礴神力轰然击在柳云歌胸口。
“噗——”柳云歌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喷洒在院中黄土上,染出刺目的红。
他强提着一口气,对吓呆的沉香嘶吼:“走!快走啊!”
“爹!”沉香哭喊着扑过去,紧紧抱住父亲,不肯松手。
杨戬面无波澜,三尖两刃枪瞬间出现在手,作势便要向抱在一起的父子二人刺下!